天尚未破晓,浓稠如墨的夜色仍沉甸甸地压着定国将军府。
万籁俱寂之中,尖锐急促的闹钟声突兀响起,仿若一道利箭,直直刺破了静谧的纱幕。
秦禾苗本正陷在混沌梦境,那恼人的声响却不依不饶,
她眉心紧蹙,意识在迷糊与清醒间拉扯挣扎,
好一会儿,才猛地睁眼,眸光中还残留着惺忪与懵懂。
待思绪回笼,瞧见那雕花床榻旁“格格”作响的闹钟,她长叹一声,瞬间记起该起床去“早朝!”
抬手揉了揉凌乱发丝,她趿拉着鞋起身,
倦意如附骨之蛆,拖拽着她的步伐。
烛光幽微,映照着屋内古朴陈设,铜镜中是张眉若远黛眼眸恰似寒星,此刻却满是被扰醒的无奈。
她抬手解开发髻,任由墨发披散,取过一旁木梳一下下梳理着,似也在借此梳理繁乱的心绪,
不多时重挽发髻,再披上那件庄重朝服衣袂簌簌,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决然,仿若抖落一身慵懒,即将踏入那暗流涌动风云变幻的朝堂。
迈出寝居门槛冷风灌来,激得她一个寒颤,
“唉,”
她轻叹了口气,朱唇微启,喃喃自语道,“还是住在皇宫好呐。”
话语间,满是无奈与感慨。
这定国将军府,纵然门第巍峨朱漆大门、雕梁画栋尽显世家气派,与皇宫的距离也称得上近,不过是几条街衢几道坊门之隔。
可眼下天色还黑沉沉的,四周寂静得只剩风声呼啸,便得强撑着困意、裹紧了狐裘大氅,匆匆往皇宫赶去。
想那皇宫之中,屋宇连绵暖阁处处,
地龙从秋末便开始烧得炽热,炭火盆子彻夜不熄,融融暖意弥漫在每一寸砖石、每一方锦缎之间。
她微微摇头,收敛思绪起身整了整衣装,
带着几分不甘愿,步入寒夜之中,身影很快隐没在街巷的暗影里,唯余一串匆匆的脚步声,在清冷石板路上渐行渐远。
天色依旧混沌,浓稠的夜幕如一块巨大且冰冷的绸缎,沉甸甸地压在京城的街巷之上,
秦禾苗身姿利落又带着几分晨起的慵懒,迈出了定国将军府那朱红巍峨的大门。
府门口,小厮早已恭候多时,见她现身赶忙躬身行礼,随后快步牵来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
那马许是被寒夜冻得有些不耐,蹄子不安分地在石板路上轻踏,喷出的鼻息瞬间化作团团白气,消散在冷冽的空气中。
秦禾苗抬眸瞥了一眼,伸手轻轻抚了抚马颈,
掌心下触感温热鬃毛顺滑,似是感受到主人熟悉的气息,马儿微微扬了扬头,安静了些许。
她身姿矫健,足尖轻点地借力一个翻身,稳稳跃上了马背,动作行云流水尽显将门风范。
坐稳后,
秦禾苗轻扯缰绳双腿一夹马腹,口中低喝一声:“驾!”
那白马嘶鸣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向前奔出,马蹄叩击石板路,溅起星星点点的细碎冰碴,在寂静夜里敲打出急促又清脆的节奏,
街巷两旁的屋舍在夜色中影影绰绰,像是沉默伫立的卫士,飞速后退。
寒风似无数把小刀,狠狠割着她露在外面的面庞,
可秦禾苗顾不上这些,她微眯双眼,目光紧盯前方那通往皇宫的道路,身姿随着马的奔腾起伏,衣袂烈烈作响,仿若一幅墨色剪影,
驰骋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一路向着权力与规矩交织、荣耀与纷争并存的皇宫疾驰而去。
皇宫巍峨矗立,朱红的殿门在破晓晨光的映照下,透着一股子庄严肃穆,仿若一位沉默无言的巨人,静静俯瞰着殿前的一切动静。
秦禾苗刚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还没来得及掸去衣袂上沾染的尘土,抬眸间,便瞧见了那个熟悉却又意想不到的身影容止~
他一袭暗红色官袍,衣摆随风轻拂身姿挺拔如松,
面庞在晨曦中愈发显得清朗如玉,眉眼含笑间尽是温润气质,可那眼眸深处,又藏着几分久历官场磨砺出的精明与锐利。
此刻,他也正望向秦禾苗,神情先是一怔,
旋即绽出一抹由衷的欣喜,脚下步伐加快匆匆朝着秦禾苗而来。
“秦将军!”
容止抱拳行礼,声音清朗打破了殿前的静谧,“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秦禾苗亦是拱手回礼,嘴角上扬勾勒出一抹浅笑,
眼中满是老友重逢的热络:“容大人,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一路,想必颇为不易吧。”
容止直起身,笑意盈盈,目光诚挚地看向秦禾苗,缓声道:“劳秦将军挂怀,所幸一切顺遂。
此番金矿开采事宜已圆满收官,矿石皆已足量采挖完毕,品质亦是上乘。我星夜兼程赶回,便是要向皇上复命。”
秦禾苗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钦佩:“容大人向来行事周全、干练有为,此番又立此大功,皇上定会龙颜大悦。
这金矿开采耗时费力,期间诸多艰难险阻,大人是如何一一化解的,倒叫人好奇,改日定要与大人讨教一番。”
小主,
容止谦逊地摆了摆手,笑道:“秦将军谬赞了,不过是尽本职、依筹划行事罢了,哪有什么过人之处。
倒是将军戍守边疆保家卫国,那才是实打实的赫赫战功,叫人敬仰。”
秦禾苗轻笑着摇头:“你我各司其职,皆是为江山社稷,哪有什么高低之分。既已归来,且快些入殿吧,翘首以盼大人的喜讯呢。”
“秦将军所言极是,那便一同进殿吧。”
容止说着,侧身与秦禾苗并肩,二人整了整衣冠迈着沉稳步伐,向着太极殿那森然的殿门拾级而上。
太极殿内,晨光自雕花窗棂透入洒下斑驳光影,映照在殿中诸臣的朝服之上,熠熠生辉。
随着一记清脆的朝钟鸣响,肃穆庄严的早朝拉开帷幕,
众臣依序而立,分列两旁,
朝堂之上弥漫着凝重且期待的气息,恰似暴风雨前的宁静湖面,看似风平浪静,底下却暗潮涌动。
帝九尊高坐于龙椅之上,身着明黄色龙袍,
绣金盘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似欲破壁腾飞,衬得他周身威压赫赫面庞不怒自威,
双目沉沉扫过阶下群臣,自带帝王的凌厉与掌控一切的笃定。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内监尖细嗓音在殿内悠悠回荡,打破短暂沉寂。
此时,容止步伐沉稳,仪态从容,从群臣队列中迈出,
行至殿中跪地叩首,朗声道:“陛下,臣幸不辱命,金矿开采诸事已毕,所有金矿皆已足量挖掘,
且经能工巧匠悉心炼制,如今所得黄金成色上佳分量颇足,特回宫向陛下复命。”
言罢,他呈上精心备好的账目册与黄金样本,由内监恭敬接过,转呈御案。
刹那间,朝堂仿若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群臣先是短暂惊愕,随即交头接耳之声渐起,嗡嗡议论声似蚊蝇汇聚,弥漫开来。
“哎呀,容大人当真厉害,这金矿开采谈何容易,其间艰难险阻不计其数,竟能如此顺遂完工,还炼得这般多黄金,实乃我朝之福啊!”
一位年迈尚书捋着胡须满脸赞叹,高声说道。
“正是,正是!容大人此番作为,功在社稷利在千秋,日后史书之上,定当留下浓墨重彩一笔。”
旁边侍郎附和着,频频点头眼中满是钦佩。
武将队列里,一员虎背熊腰的将军亦抱拳朗声道:“陛下,容大人此番功绩,堪比疆场破敌,为我朝充实国库,
有此能臣,实乃陛下洪福齐天,臣等恭贺陛下,喜得良才收获巨利!”
言罢,单膝跪地,众臣见状纷纷效仿,齐呼“陛下洪福齐天,恭贺陛下”,呼声震得殿梁都似微微震颤。
帝九尊抬手轻抚龙椅扶手,神色稍缓,
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俯视群臣,
缓声说道:“容爱卿此番确是用心竭力,不负朕望。
然这佳绩非一人之功,背后诸多矿工、匠工亦是辛苦,还有诸卿各司其职,共保朝堂运转,朕心甚慰。”
虽言辞平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帝王权威,那目光扫过群臣似在衡量、在洞察每一人的心思。
容止依旧跪地,谦逊低头朗声道:“陛下谬赞,臣不过仰仗陛下圣威,遵旨行事,岂敢居功。
这一路能成,全赖陛下运筹帷幄,诸同僚齐心协助,臣铭记于心定当再赴使命,为陛下、为大宋江山社稷肝脑涂地。”
朝堂之上,谀辞与谦逊之语交织,赞叹声附和声此起彼伏,
可在这一片热闹恭贺里,又有几双眼睛暗藏别样心思,
隐匿于群臣之中,悄然窥视着龙椅之上与殿中众人,似在谋算、在等待别样时机,让这看似一团和气的朝堂,暗流愈发汹涌。
此时,户部尚书身着一袭官袍,袍上绣着精致云水纹,
迈着沉稳方步,从朝臣列队中徐徐走出,行至殿中撩袍跪地,
高声启禀道:“陛下,臣有事启奏,中书令一职如今尚空缺,臣斗胆举荐一人。”
说罢,微微抬首,目光望向一旁身姿挺拔的容止,“容大人,虽年岁尚轻,可臣与之共事,见其行事风格沉稳老练思虑周全,无论面对何等棘手难题,皆能沉着应对妥善处置,实乃不可多得之人才呐。
臣以为,以容大人之能,足以担当中书令这等重任,望陛下斟酌。”
礼部尚书见此亦出列上前,同样跪地神色郑重,
言辞恳切道:“陛下,臣附议户部尚书所言。容大人之才,臣等有目共睹,其出身状元,满腹经纶当年殿试之上,策论之精彩见解之独到,令满朝动容。
这几年历经诸般事务磨砺,更是兼具实干之才,于金矿一事便可见管理有道。
中书令一职,掌诏令管机要,关乎朝堂政令通畅诸事运转,非大才者不能胜任,容大人年轻有为德才兼备,定能恪尽职守不负圣恩。”
帝九尊微微倾身向前,手指轻叩扶手,
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响,那深邃眼眸凝视着殿下的容止,似在考量过往种种,
小主,
片刻后,声如洪钟般问道:“容爱卿,你自身可有何想法?中书令之位,权重责深,非儿戏也。”
容止闻听赶忙跪地,脊背挺直面容谦逊,
拱手回道:“陛下,臣承蒙陛下厚爱、诸公抬举感恩涕零。
然中书令一职,位高权重,臣自知年轻资历浅恐有负陛下期许朝堂重托。
但臣既食君禄,便愿为陛下肝脑涂地,若陛下信得过臣委以此任,臣必当殚精竭虑,日夜勤勉严守机要辅佐陛下,以报圣恩于万一。”
帝九尊神色未露端倪,目光又扫向群臣,
缓声问道:“众卿以为如何?”
一时间,殿内再度议论纷纷,有的颔首赞同,有的面露思忖之色,各怀心思,只等帝王最终定夺,
让这朝堂之上,因这一职之荐,再度陷入微妙且紧绷的氛围之中。
帝九尊目光转向殿侧,声音沉稳有力,开口问道:“太师,你久历朝堂,见多识广,于这中书令一职空缺,如今举荐容止一事可有见解?”
太师身着一袭绛紫色朝服,头戴官帽帽上玉饰温润,
岁月虽在他脸上刻下了纹路,却掩不住那双目之中的睿智精明,此刻听到帝王问询,
稳步踏出队列双手交叠于袖笼,
微微躬身道:“陛下,老臣以为,容大人着实是不二之选。
陛下登基当年,容大人便夺魁高中状元此乃祥瑞之兆,自带不凡气运,为陛下初政添彩增色。
这些年,观其行事作为,不管是文案理政还是此番金矿这般繁杂实务,皆处置得井井有条,尽显大才风范。
中书令,执掌诏令拟定机要诸事,需才思敏捷且沉稳可靠之人,容大人二者兼具,必能于这职位上大放异彩,助陛下稳朝堂畅政令,老臣力荐。”
帝九尊微微点头,继而看向右丞相,目光带着问询之意。
右丞相他阔步上前,跪地行礼后朗声道:“陛下,臣附议太师所言。
中书令一职,品级既高权责更是重大,关乎朝廷中枢运转不可不慎。
容大人虽年轻,却不可小觑其出身状元,才学自是顶尖更难得是历经磨砺,实干能力亦是超群。
往昔政务,但凡经他之手皆能寻得妥善之法,办得利落漂亮。
臣与他共事,深知其心思缜密、断不会被繁难事务绊住手脚,以他之能担此重任,恰如其分定能不负圣望,还望陛下恩准。”
可就在此刻,一道不和谐的身影自朝臣队列中迈出,
打破了这看似已然达成共识的局面,恰似一颗石子投入湖面,激起层层涟漪,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率先站出来的是一位年过半百、面容冷峻的御史大夫,
他身着墨色官袍,袍上绣着的獬豸张牙舞爪,似在彰显其监察朝堂、铁面无私的职责特性。
只见他大步走到殿中,“扑通”一声跪地,昂首直视帝九尊,
高声禀道:“陛下,臣以为,中书令一职干系重大,断不可仅凭出身与寥寥功绩便仓促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