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其看着那些书,倒是咯咯咯地笑,但孙平尧一个不注意,那些书就被乔其迅雷不及掩耳的小手撕得一块一块的。
孙平尧搞不清楚,乔其连坐连爬都还不稳当,小手攥奶瓶都还费劲,怎么撕起书来那么精准麻利。
这下,乔增德在家可算有了副教授的用武之地,也终于找到了一雪前耻的正当理由。
他白天在教研室义正词严地训诫年轻老师,晚上回家亮开嗓门儿指引太太女儿成长,忙得太阳月亮都围着他转,地球离了他能毁灭,稍有不如他意的地方,乔增德就口若悬河不吝赐教。
连海兵终于迟到了。
乔增德掐着秒表,严格秉承东日国的严谨传统,立马铁面无私毫不犹豫地扣掉了他一整年的全勤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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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海兵看都没看乔增德一眼,故作蔑视又假装毫不在意地下课回来,乔增德觉得只扣全勤奖不足以引起教研室众教师的重视。
他亲自发挥乔家祖传的臭木匠,哦不,大国工匠精神,用单位不限量的黑色水笔,把连海兵几点几分到校,几点几分到教室,迟到了几分几秒,按照最正式的通报批评格式,客观精确地,工工整整地刻在单位不限量的大白纸上。
他毫不爱惜自己的百忙之身,亲力亲为地学着注重细节的东日国传统,用单位不限量的胶水,在兹事体大的大白纸背面尤其是四个角上,认认真真地涂上厚厚一层。然后,迎着朝北第一场凛冽的寒风,他不辞辛苦细细致致地把刻着斗大黑字的大白纸贴到了长天师大中文系的宣传栏里。
他两只圆短皴皮的手捏住长尺板,像十几岁在条西屯生产队踩着猪粪犁地时那么用力地在大白纸上一刮,大白纸背后的胶水就挤得像猪粪里的蛆虫一样,沿着白纸四边往下乱爬。
乔增德毫不嫌弃,伸出粗短的食指一一携去,然后掀起大白纸的右上角,把蘸了胶水的食指正过来反过去用纸边那么一割,这项工程才终于完成。
乔增德搓搓手指头,怀着严肃而沉痛的心情独立寒风中,在大白纸前久久伫立。朝北的冷风嗖嗖一阵袭来,乔增德岿然不动;朝北的冷风嗖嗖一阵再袭来,乔增德还是岿然不动。
他如文学伟人鲁哥迅附体,心里英勇无畏地回荡着伟大的启蒙精神。
鲁哥迅曾说,瀛洲是一个万难破毁的“铁屋子”。朝北,长天,长天师大,教研室,教室,就是瀛洲大大小小的镜子和缩影。作为朝北“黑土地”文化现代性研究第一人,他对此地启蒙负有义不容辞的责任。
又一阵冷风嗖嗖袭来,乔增德偷偷吸吸鼻涕,然后悄悄咽下去。冰的,咸的。像他此时的心。
他被自己的良苦用心与伟大志向感动得眼泛泪光。纵然这心,像樊崇峻讲的楚屈原那样不为世人所知,他也决定怀着蹈赴曰罗江七死而不悔之心,上下求索。教研室主任不行,得做中文系主任;副教授不够,就做正教授,言而总之一句话,不达目的不死不休。
他想起他壮志未酬的爷爷乔德茂,唯一的妹妹乔雪花,和一百万,鼻涕伴随着泪光而来,又被出溜一下,狠狠吸回去。
乔增德这时才发现,宣传栏前已经围起了人。
师生道路以目,又速速离开,丝毫没有对乔增德默默的奉献与伟大的苦心报之以感激投之以崇拜。
乔增德感受到鼻涕的冰与咸。他昂昂头,让鼻孔长到额头上,绝不肯奴颜婢膝。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他腹内默诵鲁哥迅语录,为那些围观的看客深感悲哀。
然而,他心里又生出无穷的力量,当年在条西屯当绿卫兵的斗志油然而生。
皇天到底不负有心人。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乔增德登报张贴的呐喊终于惊起了众看客较为清醒的人,连海兵。
连海兵不光清醒,而且大嚷起来,不光大嚷起来,而且恨得牙根痒痒,不光恨得牙根痒痒,而且当即挥着愤怒的野蛮之拳重重捣在乔增德大公无私现代性的热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