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澳商埠的宵禁是分人的,有三种人被排除在外,可以自由享受夜晚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他们是开轿车的、戴高帽的和说洋话的。而舍浓丝的客人往往这三种类型都占全了。
晁荃如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喝着酒等人。这酒是老板许吹鸾特意吩咐过的——晁六少来了要喝专供酒。这不仅是因为要给三大家族面子才好做生意,而是晁荃如少年荒唐时的名号也留下了些江湖传说,普通场子里的那些玩弄客人的花花肠子在他这里是行不通的,毕竟晁家牛家两位少爷横扫胶澳的时候舍浓丝都还没开张呢,关公面前莫耍刀。
当然,晁荃如也不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他懂了分寸,学了规矩,已经脱胎换骨。过程自然是削筋断骨之痛,但那也是晁家关起门来自己知道的家事,不足外人道尔。
晁荃如来舍浓丝只点一个舞女,铃语。其中缘由只有铃语知道,老板许吹鸾是个精明人或许也能猜出个一二三,但其他姑娘们是不了解的,也只有羡慕甚至嫉妒的份儿。傍上晁家六少爷,这对于一个漂如浮萍的舞女而言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铃语的日子肉眼可见得红火,慕名而来的客人也是时常有的。这些都是拜谁所赐,铃语心里明镜一样。正主来了,她自然不敢怠慢。
晁荃如的酒还没下三口,铃语便踩着高跟妖娆地迈进了他怀里。
凑近了才发现对方穿着与平日的明显差异,铃语笑说:“六少这是去玩野的了?”
晁荃如不着痕迹地把手臂从对方手中解脱出来,回说:“这没旁人,正经说话。”
铃语知他这回是有正事,可仍旧腰若无骨往他身上靠,边凑近边说:“没旁人可有眼睛呢,做戏也得做得像个样吧?”
晁荃如装作随意地扫了一眼场内,哼笑一声。“你要是能忍了我身上的异味,那也随便了。”
“忍得忍得,”铃语彻底将力气放在了晁荃如肩上,话里有话说,“六少身上可比来此的绝大多数男人都香得多。”
她问侍应生点了很贵的酒。舞女的酒钱当然是要算在客人账上的,各种名目的费用加在一起往往不菲。晁荃如不在乎这个,她自然也不必帮忙省着。
“你那沧海遗珠还是没有消息,”侍应生端酒上来,她就凑在晁荃如耳边吹气,用两个人才能听见声音说悄悄话,“这落进大海里了想再捞出来可比登天还难。”
铃语话说得隐晦,只有他们俩才明白这话的意思。
他们表面看起来是恩客与舞女,其实铃语是晁荃如的情报来源,而晁荃如是铃语的金主靠山,各取所需,是双赢。
数月前他们握手议下这层互帮互助的关系,晁荃如就派给铃语第一个任务,让她在来往客人口中寻找一个叫骊珠的女人的下落。这女人铃语可是旧识,也曾经是舍浓丝的一个小小舞女,可傍上金主后就突然嫁人了,自此消失不见。晁荃如会找此人也是出于先前经手的加藤兄弟命案,可他为何在结案后仍旧揪着这女人的下落不放,个中缘由铃语就不知了。她很聪明,该知道的,不该知道,这些年的舞女生涯教她分辨得明明白白。
晁荃如交给她任务,她就去做,绝不问为什么。
这也是晁荃如放心与她来往的重要原因之一。
晁荃如倒是没期盼这件事能有多快的进展。“不急,你继续找便是。我今日来是有旁的事找你。”
他避着旁人视线的范围掏出三张肖像给铃语看了,虽然光线昏暗,但看得还算真切。
“这是让我找人?”铃语问。
“算是,”晁荃如将肖像又妥善收好,他借着动作拉开了一些距离,解释道,“这三人是拆白党,你可曾在客人中听说过有谁上当受骗的?”
铃语识趣得没再往上贴。“是骗子?我瞧着那姑娘长得水灵,去当个影星也大红大紫了,怎么还干这赔钱搭命的营生?”她皱了皱鼻子,表示不解。
晁荃如倒是乐,顺着说:“呵,也是,她的演技十分精湛,兴许还真是个当影星的料。”
铃语一听,咂摸出味儿来,红唇抿出一抹调笑。“听六少这话,是栽在这姑娘手里头了哇?”
晁荃如不恼,大方承认了自己的过失。“确实小瞧了她。”到手的鸭子眼睁睁看着飞走了,着实令人扼腕,可究其一切根源也不过是自己的盲目轻敌所致,又能怪得了谁呢?
“有意思,我倒是想认识认识了。”铃语咯咯笑了两声,说,“倘若真是这么伶俐的姑娘,那骗上个把男人也不是难事。”
可她闹归闹,并不糊涂。她知道如果单纯是个骗骗钱的拆白党,晁荃如有的是办法寻人,断不会来这个惹人一身腥的地方找她打听,其中必定牵连了些更严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