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人住在一个并不算小的社区里,社区里人人都熟络往来,知根知底,夜不闭户。周家却似是社区内的异类,他们不与邻里多说话,不与人闲聊,甚至鲜少出现在公共区域活动。只知道那一家三口忽然住进那所房子,然后就只是住在那儿,活成自己的小天地。
周暮是没病的,至少在身体上他非常健康,所以才能在别的孩子只会玩乐时,他就每天风雨无阻地去父母的画室里当小工,年纪大了就开始帮助打包与邮递。
因为周暮父亲常年只能坐轮椅,周暮早早的就担起家中担子。寡言少语,来去不多逗留,其实不过是周暮不想浪费时间。在他的身上,所有的时间与精力都是可以用来为母亲分担压力的东西,不必、也不能浪费在无用的人与事上。
年纪小时,大人们会说周暮木纳,干活儿干呆了,一点不活泼可爱,更不天真爱笑,不像个小孩子,真是不知比自家宠爱着的孩子可怜多少。年纪稍大些,人们又开始说周暮真是好,手脚麻利,体恤父母,从来不任性生事,活脱脱儿一个小大人,不像自己家的孩子一天到晚只想着玩儿,而成了所有家长口中的好榜样。
不过,不论是好是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文雅与周暮的交集还是非常有限。除了小时候那次捉弄不成反被救,之后的许多年里,他们只是路上迎面遇见都不会特别打招呼的人而已。直到高中时,周暮因为绘画特长被特招,与文雅进了同一所高中,成为同班同学。
文雅开始从母亲柳清兰口中听到周家的事,不过却不是用来比较,而是柳清兰告诉文雅可以和寡言少语,不合群的周暮多往来一些。多主动与他说说话,主动分享些东西给他,问问他有没有学业上面的帮助需求等等。
开始文雅还以为柳清兰是以老师的身份关心周暮,想让这个孤僻不合群的学生感受到集体温暖,直到后来文雅才知道,那不过是柳清兰想让文雅表现得善良有爱,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得品德高尚,年底时能申请一个爱心同学榜样的称号。
本来就有着好奇,加上柳清兰的授意,文雅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同龄人展示了丰富主动的热情。她主动申请和周暮成为同桌,和他组队完成各类体育协作或卫生打扫类的搭档,每天骑着自行车主动绕到他家楼下,找他一起上学。
周暮看起来不厌其烦,但时间久了,还是被文雅所影响,接受文雅成为她的朋友。准确的说,是人生中真正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成了朋友,文雅就不用再从别人口中听取消息,她亲身进入周暮的生活,见到了他的家人,知晓了他所有的过往与现在。
周暮的父母是画家,他们以油画为生,听起来非常浪费诗意,后来文雅才知道那只是一种美化的说法。周家的店说是画室,其实更像一处家庭作坊厂。
周家父母早年是不是专业绘画人士,文雅并不知道,只知道他们夫妻从来到江城就靠复制名画为生。从梵高到莫奈,从德加到拉斐尔,只要有人愿意下订单,他们家的画室里里可以画出涵盖所有名家的仿品,并且品质不俗。
那些被仿制的名画是谁下的订单,被仿制出来的画儿后来去了哪儿,都无人得知,只是能看到周家人总关掩着店门在里面一待就是一天。
周暮的母亲是个周身总笼罩着忧愁的清瘦女子,长发,爱穿灰褐色的长裙与黑色的单鞋,不论什么天气都戴着帽子,将眉眼都掩在帽沿下,垂得低低的不与人对视。文雅曾到他们的画室与她见过几次,不论是热情的打招呼,还是小心的赞叹她的画作,对方都只是淡淡的说就那样吧,让文雅随便看看,只要不弄翻东西就好。
文雅小心地不想弄坏东西,但还是打翻刚见整调好的颜料,毁了一幅即将临摹完成的画作。文雅觉得天都塌了,明明已经被提醒过却还是犯了错,是多么的不可饶恕,站在原地僵如木头,不知所措。
周暮的母亲闻声出来看见一切,却又没真的在意,只是近前将打翻的色盘捡起放回,将毁掉的画取下来随手丢掉就作罢。看到颜料溅到文雅的衣服下摆上,她牵起来看了看,确认不能处理干净后,反手拿过笔又添了几笔,将颜料污渍变成一道小小的彩虹。
周暮的父亲是个坐在轮椅上,会腿上放颜料,一手拿画笔,一手还要点烟的人。在文雅的记忆里他永远叼着烟,透过烟雾眯着眼睛看面布,在上面飞快地涂抹颜色。画架旁边挂着买家要求临摹的印刷样片,他根本不用看一眼,就只飞快地画着,好像一切都在脑子里自动形成动作指示,他的手只是机械地作出表达完成动作。
有几次,周暮的父亲顺手给文雅工具,让她帮忙将落进画里的烟灰剃出来。文雅做完后,他摇头说文雅的手法不行,不如周暮的专业,留下的痕迹太重,只能靠他重新修补。
文雅不服气,说自己本来就不是专业的,专业的画家也不会在作画的时候抽烟而弄脏画面,再去挑挑补补。那样的态度倒引得周父哈哈大笑,反问文雅觉得画家应该是怎么样的人。
考究、克制、专心,对所有事情都丝毫不差,对绘画有着敬畏心,这是文雅年少时对艺术家的憧憬。但那样的回答只引起周父的又一阵笑声,笑完后他猛吸一烟,将烟蒂丢在桌边踩灭,然后娴熟而准确地弹至墙角一堆残余烟蒂间。
“这可真是个天真的小姑娘,周暮怎么会和你做朋友。哦不,周暮就真应该和你这样的小姑娘做朋友,很好,很好。”
文雅不理解这话的意思,也不想理解,因为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