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吾终于忍不住,也笑了一下。她确实说过乔教授“记忆力好”,也只说过一次。
她说乔教授记忆力好,本意是说乔教授心胸狭隘、记仇,只要谁有一丁点没有如他的意,那这个人就万劫不复,甭想再从乔教授的嘴里落一点儿好,且乔教授会在大大小小的场合指名道姓地骂,经年累月地骂。原来,乔教授也一并当成了对他的夸奖与崇拜。
看来,这位文学教授文本细读的功力也不怎么样。读小说的人连话都听不明白,那怎么可能看得懂小说呢?
叮叮叮叮叮,乔馆长办公室的电话响起。
刘青吾低头,抬抬手腕,看一眼手表,又是下午五点。不用猜,电话肯定是孙平尧打来,假装叫乔增德回家吃饭的。
“咹,我给刘青吾讲论文呢!嗯嗯。”乔教授接着电话,眼睛瞥着刘青吾。
刘青吾元神翻着白眼,知道,这不过是孙平尧故意要饭的信号,要是不适时地邀请她下个馆子,两口子不知道又得怎么骂学生呢。
乔增德挂断电话,咬牙切齿地说:“狗皮膏药!”
他站起身,和刘青吾走出了办公室,锁上办公室的门,说:“这就是我说的,做学问,要有情商,有学识,有见识。”
刘青吾觉得自己低估了乔增德的愚蠢。一个贼,偷窃了别人的财物,失主还没有叫喊抓贼呢,贼倒自己先炫耀出来。
一个愚蠢到如此程度的人,刘青吾觉得不必别人出任何招数,他自己就会自掘坟墓。
刘青吾难以相信,人竟然会到乔增德这样可悲的地步。
可悲到需要学生来表崇拜,可悲到需要学生请他一顿饭。
人的老去可以有千万种,就像人活着可以活成千万种样子,但无论如何生活和老去,刘青吾提醒自己,从心底远离乔增德和孙平尧,永远不要成为这样的人。
她跟在乔教授右边四十公分稍稍靠后半个拳头的位置,沿着走廊向图书馆大门走去。走廊尽头向左拐是大门,向右是图书馆大厅颇为气派的楼梯。那楼梯下,是乔馆长走马上任后亲设的打印间。
瀛洲打印店大多都是南湖人开的,但乔馆长特意招标了一个只会听不会讲瀛洲普通话的南湖老头。见到乔馆长出来,他老远就冲乔馆长笑着打招呼,乔增德挥一下手向他示意,眼睛扫一圈他购进的八台打印机。
刘青吾不说话,也不跟着打招呼。作为女学生,哪怕她比乔增德的女儿乔其还小两岁,她在任何场合,与这位男教授始终保持安全的身体距离。远了像个没有骨头的跟班,近了惹人非议。
她有些意外,眼里向来瞧不起粗布衣服的劳动人民的乔教授,竟然和一个邋里邋遢话都说不明白的老头打招呼。
不用多久,刘青吾就明白了这个“南湖”人存在的意义。
乔增德又被举报了。
当然,乔增德被举报的事,还是乔教授在课堂上自己亲口向学生传达的。
刘青吾不知道乔增德被举报过多少次,但只要他能一次次逃脱,说明学校学院的监督机制对他毫无作用。
刘青吾不敢细想,老乔增德借着师范大学教出了多少小乔增德,小乔增德当了大学高中初中小学教师,会引起怎样的灾难。他的思想借助瀛京艺科大学的媒介传播,流传范围只会比师范大学更广。他独特的“现代性”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万,如果都认为穷人有罪,穷人懒,穷人等靠要,穷人该死,该被东日国侵占上二百年,那么这个国家会怎样鄙视农民、工人,那么,这还是人民的国家吗?
那么,在瀛洲国,人民是哪些人?
刘青吾心里的疑问又出现了。乔增德如何为人是他自己的事,他已经走在穷途末路上,可是刘青吾年轻的生命才刚刚开始,她绝不肯踏上乔增德的老路,也绝不肯让他的“教授”再传下去半点。
那相当于半个哑巴的老头和那八台崭新的打印机为乔教授提供了无数合理合法的发票。那发票金额不等,今天三百,明天七百,后天二百,每个都带着精确的零头,被一张张贴在乔教授命令王奇拿去财务报销的材料里。
谁也不会注意,三百、七百、二百,在未来乘以一千多天,零取整存,会是怎样一个数字。
没过多久,刘青吾见到了乔增德的女儿乔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