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秀春真不清楚好端端地,孙昱仁发的哪门子火。
就像这好端端的天,艳阳高照了几乎一整天,忽然一下子阴沉起来,风吹得树叶树枝哗哗作响。谁能说清是为什么。路上的行人脚步凌乱,加快了速度,车们骤然响起乱七八糟的喇叭声,繁华的大街顿时拥堵不堪。
孙昱仁猛着头往家走,毛秀春瞪他一眼,等孙平禹从车身后头绕过来,就又喜滋滋地挎着儿子的胳膊,甩动着长裙,一扭一扭地说笑起来。
孙平禹看她毫不知情的亲热劲儿,满心愧疚地冲她笑笑。他知道,不用一会儿,孙昱仁就会处决了他。
毛秀春像孩子一样兴高采烈地说着话,脸上洋溢着掏心掏肺的爱意,孙平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悲哀。天底下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就算以心换心以命换命,她们也甘愿。但又有哪个母亲真的知道孩子的心?等她们真的看到自己孩子的心,她们还会爱孩子吗?她们爱的是什么呢?
孙平禹觉得自己很可恶。他也很爱毛秀春,他也爱孙昱仁,但是他的爱和毛秀春、孙昱仁的爱不可逆,放在天平两端也保持不了平衡。
孙昱仁想错了。孙平禹不是离不开母亲,孙平禹是想逃离自己的母亲。孙昱仁也没想到,孙平禹不光想逃离自己的母亲,孙平禹也想逃离他这个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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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姐还没有回来。孙昱仁连鞋都没有换,一进门,气冲冲地一屁股蹲进沙发里。
孙平禹和毛秀春前后脚进门,孙平禹一边换着鞋,一边时不时地看一眼孙昱仁。
毛秀春进厨房洗个手,端出孙昱仁从单位带回来的进口樱桃。孙昱仁从被记功的那年开始,中央每逢大的年节,都会额外嘉奖他一份部级福利。毛秀春特意留给了儿子,孙平尧核还没见着一个呢。
“你给我过来!”孙昱仁低吼着。
毛秀春被孙昱仁吓得一哆嗦,盘子底圈的樱桃像地震一样左右晃动,微弱短暂地安定后,小塔似的樱桃变成坍塌的多米诺骨牌,塔尖上最大的那颗樱桃咕噜噜滚到了孙昱仁的皮鞋边上。
毛秀春刚要破口大骂,但她看到孙昱仁正襟危坐,眼睛沁血,她心里咯噔一下,把话咽回去,半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还从没有见过孙昱仁这番要吞人的模样。
孙平禹咬了咬后槽牙,嘴唇用力抿出一条白线,剔得溜光的鬓角拱出两条青筋,他的下颌线就鼓起来。
他趿拉着拖鞋,走了六步,和孙昱仁隔着乌金木大理石长茶几,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毛秀春慌忙把水果盘放下,滴溜圆泛着甜甜的黑光的樱桃四散开来,逃命似的撒了一桌子。毛秀春可顾不得它们,她惊叫一声,拉着平禹,语气里满是心疼和惊诧:“平禹,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站起来说。啊?”
孙昱仁拍一下茶几,樱桃像弹起的琴键,跳跃起来,偏离刚刚驻扎的营地,再悄悄滚到新的阵地,停下,大气不出地观察着情势。
毛秀春猛扭头,声嘶力竭地质问孙昱仁:“你干什么呀孙昱仁?你当官当到家里头来了?!”
玻璃窗上炸开了大雨点儿,一阵大风吹起窗帘薄薄的内纱,送进惺惺的雨气。毛秀春快步走到窗前,一个响雷“轰隆隆”地传来,又“轰隆隆”绕开游走,阴云遮天蔽日而来,房间里暗淡无光。毛秀春迅速关上窗户,响雷在隔壁爆开,整栋楼抖动几下,不知道谁家的警报就“吱牛吱牛”发出了急切地呼叫。
孙昱仁不动,也不说话。
毛秀春过来摸摸平禹的头,心疼地看见孙平禹眼睛里已经满是泪光。
他耸起肩膀,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但一出口,声音还是哽咽了。他叫一声“妈”,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行眼泪顺着他年轻而疲惫的脸滑到脖子上,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