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陈皮继续说:“你说过……我如果,不听你的话……你就把我……丢墓里喂血尸……”
朝兮一顿。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这确然是他的语气和他会说的话,但他早已忘了有过这回事。
朝兮剧烈地咳嗽一声,冷然命令王蛇:“拿药箱!拿绷带,拿药……对了!强心针!打强心针!”
王蛇愣了一下,虽然听命去拿药箱,心里却是一叹:此人老迈,又流了这么多血,根本无法缝合。而这种地方缺医少药,就算打了强心针,也是万万救不回来了。
陈皮艰难地抬起手,按住冷脸忙活的谢朝兮,缓缓道:“别……白费力……气了……”
“闭嘴。”
朝兮试图用纱布和医用酒精棉堵住汩汩流血的伤口,然而很快就有更多的血流了出来,伤口周遭的皮肤也开始变成紫黑色——那是毒素深入血脉的缘故。
他没有多想,把掌心的伤划得更深,递到陈皮嘴边,说:“喝进去,快!”
陈皮嗫嚅着道:“不中用了……”
“我让你闭嘴!”朝兮厉声喝道,放血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你不让我说话,那我就唱吧……”
陈皮依然不肯歇声,唯恐现在不开口,就再无机会了。
云顶天宫,青铜门外,万奴王棺之侧,慢慢响起了活泼轻快的调子:“我则道这玉天仙离了碧霄,原来是可意种来清醮,小子多愁多病身。怎当他,倾国倾城貌……”
人言道,浙江人唱不来花鼓戏。可为着谢朝兮当年一句玩笑话,陈皮悄悄学了许多年,就为着他日重逢、推杯换盏之际,若无其事地给他唱一段来听。
唱词缠缠绵绵,听在朝兮耳中,却是凄凉无限。而随着陈皮的声线渐次低微,他的身体也渐渐冷却下去。
一滴泪划过脸颊,落在陈皮的眉心。
朝兮将侧脸凑过去,贴着陈皮几乎没有温度的脸孔,音色深沉:“小陈皮……听我的话,下辈子,别遇上我了。”
陈皮却轻轻蹭了蹭他的脸,亲昵而执拗,用尽毕生的坚定低语:“这世上……需有谢朝兮,方才有陈皮。所以我呀……可生可死,唯独……不可不遇谢朝兮。”
死到临头,再说后悔也无意义。然而当年的许诺,纵使已无法兑现,陈皮却依然愿意以命相陪。
半晌,声寂,人亡。
朝兮用干净的那只手轻轻一抚,合上陈皮的眼眸,只觉得麻木的胀痛感难以磨灭。
灯光下,陈皮的脸色已经开始从灰白变成紫青,这是万奴王的尸毒进入脑髓的预示——即便是朝兮的麒麟血,亦未能阻止毒素进一步侵蚀陈皮的尸体。
不久之后,陈皮就会彻底转变成一具血尸,这意味着朝兮无法带走他的尸身,到外面去安葬。
当真是一点念想也留不下。
其实,人死如灯灭,朝兮能够看开,只是一时无法接受——那个跨过五十年的光阴与他重逢的故人,只用了一天的时间来与他永别。
而且陈皮这厮最是可恨,自知理亏,临了临了,还在谢朝兮的心上撒了一把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