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而喻,袭人这回可是彻底换了片天地。说回贾雨村那档子事儿,他因为贪污被定了罪,不过运气好碰上大赦,贬为庶民。雨村就让家人先走一步,自己带着个小仆人和一车行李,来到了急流津的觉迷渡口。刚到那儿,就瞧见一个道士从草棚子里出来,热情地伸手迎接。雨村一看,这不是甄士隐嘛,赶紧回礼。甄士隐问:“贾先生,最近怎么样啊?”雨村说:“老仙长真是甄老先生啊!上次见面您怎么没认出我来呢?后来听说您的草亭被烧了,我可是深感不安。今天能再次见面,真是让我更加佩服老仙翁的高深道德。可惜我愚昧无知,才有今日之败。”甄士隐回答:“之前您地位显赫,我哪敢随便认人啊!不过是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敢说几句心里话,没想到您竟然那么疏远我。不过,无论是富贵还是贫贱,都不是偶然的。今天咱们能再次相遇,也是件神奇的事情。离我的草庵不远,不如咱们坐下聊聊,您看怎么样?”
雨村一听,高兴的答应,跟士隐肩并肩一路朝前走,小跟班赶着车紧紧跟着。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一间小草屋。士隐邀请雨村坐下,一小童端上了香茶。雨村就好奇地问起士隐成仙的故事。士隐哈哈一笑说:“哎,说起来就是一念之差,转眼间就从尘世跳到了仙界。老先生你不是刚从热闹非凡的地方来嘛,难道没听说过温柔乡里的那个宝玉?”
雨村一拍大腿:“哪能不知道啊!最近传言四起,说他竟然也出了家。我还和他有过几面之缘呢,真没想到他这么果断。”士隐摆摆手:“不是那么回事。这段奇缘,我可比你先知道。以前咱们在仁清巷的老宅门前聊天之前,我就已经和他见过面了。”雨村一脸惊讶:“京城和贵乡相隔千里,你怎么能见到他?”士隐神秘一笑:“我们心灵相通已久。”雨村点点头:“那这么说,宝玉现在在哪,仙长肯定知道啦。”
士隐说道:“宝玉啊,就是那个宝玉。在那年荣宁两府被查抄之前,薛宝钗和林黛玉分开的那天,这块玉早就离开了人世。一方面是为了躲避灾祸,另一方面是为了促成姻缘,从这以后前世的缘分就了结了,外形和本质合为一体。又再次稍微显示了一下神灵的力量,高中魁首、生了贵子,这才显得这块玉是那天上神奇地下灵秀的宝贝,不是凡间的东西能比得上的。之前是被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带着下凡来的,如今尘世的缘分已经满了,还是这两个人把它带回去原来的地方,这就是宝玉的下落。”
雨村听后,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也大概明白了四五分,于是点头叹息道:“原来是这样,我真是太无知了。但是,宝玉既然有这样的来历,为什么又会如此深陷情网,又为什么能如此迅速地醒悟呢?我还想请教一下。”士隐笑道:“这件事说起来,你可能未必能完全理解。太虚幻境其实就是真如福地。你翻阅那些册子,了解了人生的起源和终结,明白了生活的真谛,怎么会不醒悟呢?仙草归真,怎么可能不再恢复它的通灵本性呢!”
雨村听着一愣,有点没回过神来。他知道仙机也不便再追问,就又开口说:“宝玉的事情我听说了,但是他们家族里的女孩子这么多,怎么从元妃往下数,命运都挺平凡的啊?”士隐叹了口气,说:“老先生别介意我说话直,咱们家的女孩子都是跟着情感和命运来的。古今所有女子,那个‘淫’字当然不能沾,但这个‘情’字也不能随便沾。所以崔莺、苏小这些,不过就是仙女动了凡心,宋玉、相如这些文人,也是因为嘴巴犯了错。一般来说,感情太深的,结果往往都不怎么样。”
雨村听到这儿,不自觉地摸着胡子,长叹一声,然后又问:“老仙翁,您看荣宁两府,还能像以前那样吗?”士隐说:“善恶有报,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现在荣宁两府,好人修行积德,坏人反省改过,将来家族里一定能兰桂齐芳,人才辈出,家业也能恢复,这是自然规律嘛。”
雨村低着头想半天,忽然笑道:“哎呀,没错,没错。他们家现在有个叫贾兰的,刚中了乡试,这不就是‘兰’字应验了嘛。刚才老仙翁不是说了‘兰桂齐芳’,还提到宝玉‘高魁子贵’,难道他还有个遗腹子,将来能一飞冲天不成?”士隐就那么淡淡地笑了笑:“这都是以后的事,现在说还太早。”雨村还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士隐却不再吭声,转头让人摆上酒菜,拉着雨村一起吃饭去了。
吃完饭,雨村还想问问自己未来的前程,士隐就说了:“老先生,您先在草庵里休息一下,我这边还有点家务事没处理完,今天得解决。”雨村一听,惊讶地问:“仙长您修炼得这么纯粹,还有什么家务事啊?”士隐回:“也就是点儿女情长的事。”雨村听了越发感到惊奇。
小主,
“老先生刚上任的时候曾经判定。现在改姓薛了,因为难产结束劫难,留下一个孩子在薛家继承香火。现在正是摆脱尘世牵绊的时候,我得去引导引导。”士隐说完,挥挥袖子站了起来。贾雨村心里恍恍惚惚的,就在这急流津觉迷渡口的草庵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士隐把香菱带出凡尘,送到太虚幻境,交给警幻仙子。刚走过那牌坊,就瞧见一僧一道,像幽灵似的飘过来。士隐忙打招呼:“大士,真人,恭喜啊!你们的情缘了结了吗?”那僧人回了句:“情缘还没有完全了结,倒是那个蠢东西已经回来了。还得把他送回到原来的地方,把他后面的事情说清楚,也不辜负他到人间走这一遭。”士隐听后,就拱手告别。那僧人和道士又带着宝玉到了青埂峰下,把宝玉放到了女娲补天的地方,然后他们又去云游四海了。从这以后,就有了那句,“天外书传天外事,两番人作一番人。”
这天,空空道人又路过青埂峰,瞧见那块补天剩下的石头还在原地,上面的字迹还跟原来一样。他又从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看到后面的偈文后面又依次叙述了好多关于收缘结果的话语,就点着头感叹道:“我以前看到这石头上的奇文,原本说可以在世上流传成为传奇,所以抄了下来。但一直没看到它返本还原的部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有了这样一段佳话,这才知道石兄下凡一趟,磨炼出了光明,修成了圆觉,也可以说是没有什么遗憾了。就担心时间久了,字迹模糊了,反而有错误。不如我再抄录一遍,找个世上清闲没事的人,托付他去传播,让大家知道这奇特却也不奇特,通俗却也不低俗,真实却也不真实,虚假却也不虚假。或许尘世的梦想让人劳累,姑且请鸟儿呼唤回去,山灵好客,再次从石头变化飞来,也说不定。”
想完这些,他又抄了一遍,带到热闹的地方去找人传播,但找到的人都忙于功名利禄,没空搭理这块石头。最后找到急流津觉迷度口,草屋里有个人在睡觉,空空道人觉得他应该是闲人,就把《石头记》给他看。结果那家伙死活叫不醒,空空道人使劲摇他,他才慢慢醒来,草草看了一眼,又扔下来说:“这事儿我早就知道了。你抄的这版没错,我告诉你一个人,你让他去传播,这事儿就算完了。”空空道人忙问是谁,那人说:“你记好了,某年某月某日,去悼红轩找曹雪芹先生,就说是贾雨村让你这么做的。”说完,他又继续睡觉了。
那空空道人牢牢记住了这些话,也不知道又过了多少世多少劫,果然有个悼红轩,看到那曹雪芹先生正在那里翻阅以往的古史。空空道人就把贾雨村说的那些讲了,这才把这本《石头记》拿给曹雪芹看。那雪芹先生笑着说:“果然是‘贾雨村言’啊!”空空道人就问:“先生您为什么认识这个人,还愿意替他传述?”
曹雪芹先生笑着说:“说你空,原来你肚子里真的空空的。这不过是些虚构的乡村言论,只要没有文字错误以及违背常理、相互矛盾的地方,就乐意和两三个志同道合的人,在酒足饭饱之后,闲来无事,喝喝茶、聊聊天,在雨夜灯下消磨时间,又不指望这东西流传千古。像你这样寻根究底,就是刻舟求剑、胶柱鼓瑟了。”
那空空道人听了,仰头大笑,扔下抄本,潇洒地走了。一边走着,嘴里说道:“果然是胡编乱造、荒唐可笑!不光作者不知道,抄的人不知道,就连看的人也不知道。不过是玩玩笔墨,陶冶性情罢了!”
后来的人看到了这本奇特的传记,也曾题了四句作为作者缘起的话,并且更进一层说道:
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
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