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重重的海棠终究还是决定回娘家。
她推开门走进屋时,母亲正低着头挑豆子,为明早磨豆腐做准备。看到海棠回来,母亲立刻沉下脸,数落起来。“海棠,你都这么大个人了,一夜未归,外面直打仗,你到底跑哪儿去了?”
母亲的语气中满是恼怒。听到妻子的责骂声,赵四宝也从里屋挑起门帘,满脸怒容。他盯着海棠看了几秒,然后说道:“海棠,你也是当妈的人了,还是个寡妇,这么不知分寸,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这一大家子在村里还怎么做人?!”
海棠听着父母的斥责,默默低下头。
“你吃饭了吗?”发完火的母亲,看到海棠虚弱的样子,苍白的脸色,又忍不住关心起来。
海棠此刻什么都不想说,她缓缓地挪动脚步,走进西屋,挨着火墙,坐在炕沿上,眼神呆滞,目光空洞。
此时,儿子狗子正在熟睡。
见海棠这副模样,她母亲赶紧跟进屋来,挨着她坐下,拉起她的手,轻轻问道:“海棠,这一天一夜,你去哪了?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海棠依旧沉默不语,只是晶莹的泪花,顺着她的眼角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打湿了她的衣襟。
“海棠,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跟妈说,咱找亲家去给评理!我倒要看看,在梁庄,谁家还能大得过你姐公公不成?”她的母亲不明就里地安慰着,心里也跟着着急起来。
然而,海棠还是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流着泪。老人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将地上的小方桌搬到海棠眼前的炕边上,然后又匆匆去了外屋的大锅里,取出了饭菜,摆在桌子上。
饭菜很简单,只有一碗白菜豆腐和两个玉米饼子,但这已经是家里最好的食物了。她母亲看着海棠,心疼地说道:“海棠,你先吃点吧,别把自己饿着了。你要是饿坏了身子,那狗子该怎么办呢?他还等着你照顾呢……”
过了好一会儿,海棠终于停止了哭泣,缓缓抬起头来,声音沙哑地说道:“妈,我没事,您别担心。”
稍微停顿了一下,海棠继续说道:“妈,您老受惊了。我昨晚去茅房,被黑衣匪徒给绑了,关在小学校黑屋子里,多亏杨家天贵二叔把他们都打死了,我才死里逃生,给救了出来。”
海棠给母亲叙述着自己失踪的经过。这样的叙述,她觉得是最为妥当的说辞了。
她母亲,包括东屋里的父亲,听的睁大了眼睛和嘴巴。
“哎,没事就好!好人有好报!咱海棠全须全身的回来,就是最大的福气,”她母亲安抚着海棠。
海棠没在说话,她接过母亲手中的筷子,低头吃起饭来。吃完,倒头就在狗子的身边睡下了。
后两三点钟,海棠起夜,看狗子睡得很深,又蹑手蹑脚走到东屋门帘外,侧耳听了一会儿,母亲和父亲的鼾声很均匀,睡得很沉。于是,穿好棉衣,拿起了案板上的小心翼翼地出了家门。
海棠又回到了小学校,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她一点都不怕。
在操场上,她看到了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天色很暗,倒也遮挡了这些尸首血淋淋的模样。
海棠握紧了手中锋利的菜刀,蹲下身,一个死人一个死人的瞧着。海棠看了一圈,除了两个没有脑袋的,没有文之武的尸首。于是,她又回到那两具没有脑袋的尸首旁,仔细看了看身段,要么比文之武胖,要么比文之武高很多,总之,她可以判断,这堆死尸中没有文之武。
没有找到文之武,海棠觉得心里依然是七上八下,总之没有找到,比找到要好。这样子,文之武至少还有一半是活着的概率。
“文之武啊,文之武,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啊?”海棠真想对着夜空大喊。她在想爱那个,如果文之武此刻就藏匿在学校周边,他是能听到和分辨出自己的声音的。
呜呜呜,起风了。凌晨的西北风风力很大,呼啸着而来,吹得海棠都有些站不住了。
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海棠轻轻地摇了摇头,拎着菜刀,朝着娘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