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完全没有因为面前的人从那天惊鸿一瞥甚至可以从容轻佻调戏的美人,突然有朝一日变成了身份贵重的太子而失了从容。因为她不像唐姬因出身而惶恐,不像栗姬因长久而傲慢,不像程姬因讨好而迎合,不像贾姬因受宠而风情。
她只是带着点惊讶,又带着点小小的满意。像一涧本就清灵的溪水,吸引住过往行人对她不过寻常,而她却不觉得自己要为路人的身份不同做出改变。
行人怎么能强求溪水为他改变呢?
“再次相见,殿下风姿比往日更盛。”
长公主府上的织工自然也是大汉最顶尖的一批匠人。朱、殷、苍三色的丝线在她的衣物上以针代笔,变换着各种的技法,精心绣出段段舒卷逸飞的流云和云中露头的凤鸟。
凤鸟乘云,遂称乘云绣。
在座谁是枝头凤,谁是乘风云?
刘启不知不觉握住了她的袖口。
他感觉自己脑海之中一片混沌而陌生的情绪在翻腾浪跃,而那无数次的梦境又层层叠加在现实之上。
宫灯的烛火太昏黄了,灯下的佳人太美好了。
眼前的真实太朦胧而梦幻,和他那么多的梦境太相似了。
刘启本来应该起身就走的,他不该留下来的。
这怎么可能会是真的呢?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他不久前才邂逅的美人,却因为身份的原因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结果如今却这么刚巧就能在馆陶长公主的府上和人再度相逢,甚至真的能够求得吗?
太子的理智告诫他,你不应该接受这样危险的好意。是有人关注到了他的求而不得,于是通过馆陶长公主特意来为太子烦忧解难的吗?她原本分明是他人的妻子,怎么可能会一朝就等待着被他带走了呢?
她原本的丈夫是如何了呢?他的长姊对背后的故事知情吗?他这样的举动会不会给小人佞臣以可乘之机呢?
……
她自愿吗?
“……你愿意吗?”
可他依旧僵直地保持着单膝跪地的跽坐,轻轻挽留式的拉住佳人的袖口,克制地没有触碰到她一寸皮肤。
“你愿意吗?”
刘启又低声问了一遍。
他应该相信馆陶长公主的人品的,可他更相信他的长姊对他的爱,可太子那经受过百家教育早已磨炼出来的警惕与冷淡尖锐得让他无法坚信。
但他此刻只等着一个答案。
只要她愿意给他,不论是什么回复,不论是真心与否。
刘启都会或惊喜或不甘……或贪婪地相信。
而王娡看着他墨黑的眼睛。
孝景皇帝的眼眸生得锋利到凌厉,可眼神却深沉到让王娡分辨不出任何的情绪。
晁错的术数教育其实已经相当成功。只是刘启平日从不会一直收敛,总让陌生人误以为他还有着些喜形于色的小毛病。
正是这样的作风,才让他更容易在关键时刻,将情绪完全遮掩到无人能够探寻。
但王娡又不需要去追问一个答案。
她才是给予解答的那方。
所以她展颜一笑,没被攥住袖口的那只手动作轻飘飘地覆到了刘启的手上。
“殿下好像知道了很多——却不知道我那天就是去决婚的吗?”
她看着刘启一怔的神色,那幽深难辨的眼睛逐渐恢复平日里的神采。
“殿下甚至都不肯先问问我的名字,”
于是她含笑轻哼了一声:
“殿下知道吗?”
刘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