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个物质上来说远比如今丰富时代的记忆,所以她可以在很多物质性的享受上从容不迫、坦然受之。
可那份艺术性是贯通古今的华美,可那样精湛的工艺是不论古今的昂贵。
——她欣赏的是一个朝代权力的巅峰。
也许是因为已经登堂,稍微停留在屏风外,似乎整理了一会自己衣冠的太子重新迈步的时候,就显得雍容雅步、行止从容起来。
他绕开遮挡视线的屏风,施施然踏入众人视线当中。
黑底火焰纹的锦靴华贵矜重,极显身份的深黑深衣庄穆严肃,暗红色的绶带在腰间系紧了玉环和佩剑,乌黑的长发被细细收拢进高祖所制的漆纚长冠。
太子几乎一身都是极正的黑,极深的红,换作常人总不免会显得扮相老气或沉闷。
可当他走进来的时候,却很容易让人错觉满室都随着他的到来增添了种种光彩。
——“轩轩如朝霞举”。
未来的孝景皇帝长了一张能将满身肃穆打扮都衬得光耀夺目气势逼人的昳丽形貌,一张令王娡在看到的瞬间大脑竟然恍惚错愕到一片空白,简直不能更加熟悉的美貌。
那个她在长陵邑街偶然撞见的漂亮青年,那张让她对比之后对前夫的样貌突然索然无味的脸,她平生见过也许是她审美中最好看的美人。
同时也是她完全不在乎会长成啥样,只在意了对方的身世性格为人处事风格,觉得是这个时代毋庸置疑的最佳选项,满心只想着怎么和对方好好合作互惠共利的未来老公。
饶是以王娡两世为人的阅历,这种对她来说几乎完全不搭边的两个人突然合二为一的刺激也着实厉害。她一时也愣在了原地,全凭本能跟着其他人一起躬身行礼。
“……愿殿下长乐未央。”
但说这话的时候,她真心实意。
*
幄后有人。
刘启将刘嫖扶起后,很轻松就瞥见了那道人影。
“好奇了?”
馆陶长公主眉眼弯弯,调侃着太子的眼神。
“阿姊将那位佳人夸得有如神妃仙子一般。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是人性。我也确实很难不好奇吧?”
刘启也回以一笑,小心试探着美人的性别。
而刘嫖并没有发现自家弟弟这完全是捕风捉影而来莫须有的担忧,饶有自信地睨他两眼:“殿下这么说来,为何不自己去看看呢?”
刘启本是为此而来,自然从善如流、欣然而往。
姊弟二人联袂施施而行,走到近处,刘嫖却就此止步,只含笑示意刘启自己撩开帷幕。
那幄后的身影比之远处看着更清晰了些许,饶是依旧有轻纱阻隔,却也可见灯下照来那风流的姿态。
刘启从容地欣赏了一会美人的身段,然后不慌不忙漫不经心地挑开了幄帐。
一只手从薄纱中探出,接过了他手中的动作。
她却并不肯将幄帐悉数撩开,只打开一道小小的缝隙,仿佛是一种无声的邀请。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手。
她的手指纤长却不显柔弱,像是春天草木初生的枝条,透出一种生命的韧劲。她的皮肤则是一种如玉样的莹白,在灯光的笼罩下,朦胧中仿佛覆着一层柔光。
而她的袖口露出一截细腻的皓腕,线条是柔和流畅的优美,白皙的皮肤上俏皮地染了小小一点墨痣。刘启下意识错开眼去,可那一点墨黑却仿佛烙印一样在视觉里留下重影,仿佛挥之不去。
太子沉默着,没理会身后阿姊很明显看热闹的态度,却微微垂眸,顺从了这场邀请。
他弯腰走进幄帐,层层轻纱拂过他的面颊,他微微低头,半阖着眼,顺势单膝跪地跽坐,然后抬首,睁开了眼。
她今天批了一件远比上次华丽的锦裙,仿佛他梦中无数次得见的幻想一瞬间美梦成真。又好像他刚才穿过那层层帷幄步入帐中的时候,就如同被神话中的仙女接引登仙步入天界一样,已然不知不觉重入梦境。
梦中的神女朝他抬眸,那宴饮上的宫灯火光没入她的眼中,摇摇晃晃碎成一片波光样的涟漪。
“殿下?”
她的声音比他想象的要更清澈。
没有唐姬的懦怯,不是栗姬的骄矜,不像程姬的娇甜,不似贾姬的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