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书院只上半日课,逢单上午,逢双下午,一年休一次,从腊月二十八开始休至正月十五。禾苗上的学堂多,年岁也大了,适应力很好。想想还小,加上甚少离开母亲,从进学堂便开始哭,一直哭了两个多时辰。更难得的是,她哭了一个上午,还是中气十足。
肃宁来接妻女,抱着委屈的小女儿,忍不住对宁安道,“你怀她时吃下的鸡鱼倒是没白吃,全补她身上了。”想他兄姐幼时哭闹不愿上学堂,哭上一炷香便觉得累了,自己止了眼泪不哭了。“也不知像谁。”
安慰了一会儿小女儿,肃宁将想想给宁安,撩开马车帘子让她等会儿。他上了陈氏绣坊的二楼,珍娘见他来微微诧异,心中紧了起来,屈膝行礼,不敢松懈。
肃宁对她道,“陈夫人可知,悲伤比快乐更容易传递给旁人?”
珍娘不解,低垂着眼眸。肃宁又道,“请你日后少见本王的王妃。”
珍娘不知她做错了什么,下意识的跪下。肃宁俯视着她,平稳而又认真道。“你很不开心,很悲伤,即便是你时时都在笑着。”他的叹息轻的几不可闻。“小安以前也是这样,明明笑着,却没有一点生气。我用了很多年,花了很多心思才让她开心起来,我不希望她再受到任何影响。”他让她起来,“你病了,去找阎大夫看看吧。”
宁安给想想喂水,一边喂一边絮絮,“你这性子,定是像了你爹。”
肃宁上车,听闻忍不住笑道,“怎么就像我了,我可不似她这般傻,硬是干嚎了两个多时辰。”他伸手点了点想想的额头,“现在嫌嗓子疼了,该。”
宁安含着笑,抱着女儿。“你去见珍娘了?”
肃宁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揽过她。“京中刚下了令,要彻查改名换姓,金蝉脱壳,科考交替之事。最迟两日,文书便会送来,我同她说一声,让她早做准备。”薛媛媛的身份被查实,她作为陈大人之妻,便是无辜,也会受牵连。他看着宁安,“这事,还是咱们的禾苗向父皇提议的。”那日宁朗带他们去同福客栈见到宋秀才之后,他们两人便写了封奏书给父皇,八百里加急送了过去。“倒也不是可怜宋秀才,只是若让那等奸佞之人入朝,朝中只会不宁。与其发现再处理,不若将其扼杀在萌芽中。”也可借此事,再肃清一遍四大家族的门生。识趣的,继续用着便是,不识趣的,他们便要证明自己是自己。
宁安问,“史氏一族覆灭还不到一年,现在又要肃清,朝中的人可够用?”
肃宁笑道,“朝中人怎会不够用。”天下间想入仕的人无数,有才华能力的人也无数。贵族子嗣若是当不好这个官,他便提拔寒门士子。寒门士子若是生了二心,他便重新启用贵族子嗣。寒门士子孤傲,想要证明他们比之贵族子嗣不过是差了出身;贵族子嗣自傲,想要证明他们并非外界所言是靠着祖辈的纨绔。有阶级,有嫉妒,有不满,有不屑,有争斗,才能有平衡。
人,怎会不够呢?
不够的从来不是人,而是贪心。
肃宁偏头亲了她一下,“日后我登基了,慢慢教你。”
“后宫不得干政。”
肃宁看着她,“可我想给你实打实的权势。”他与宁安额头贴着额头,“我知道,这样你才会安心。”
白鹭书院的创办人是一个熟悉的人,雍州学子褚齐湘。午膳之后,他登门拜访,宁安想了很久才想起。她眉头微拧,看着他的神色有些不悦。“你不管你的女儿了吗?”那年科考,褚齐湘未中,后没多久,妻子便遭贼寇杀害,只留下一个被吓到痴傻的幼女。他将幼女托付给杨浩妻子阿桔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褚齐湘不恼,只是含笑,“我便是为了保护她,才将她托付给阿桔。”多年未见,宁安印象中的他还是那个自满骄傲,满腹经纶却只懂表面一层,却喜炫耀的人。
宁安看向肃宁与宁朗。宁朗道,“当年他敲登闻鼓诉荣王,宁骁将他拦了下来。”
“诉荣王?”
褚齐湘沉下脸,眼底含着忧痛。“当年若不是我骄傲自满,口无遮拦,无所畏惧,也不会害了小慢。”
他虽骄傲自大,却也有些自知之明。他清楚以自己苦读出的满腹诗书,无名师大儒指导,不知融会贯通,定不会高中,原是不想花了银子千里迢迢进京科考。是妻子一直坚持,鼓励他,忙着赚钱凑路费,诸事不让他操心,只让他安心读书。科考后,他其实已经决定放弃了,他准备带着妻女回乡,在村子里开个学堂。也是妻子坚持让他留在京中,再学三年,再等三年,若是不中再回乡也不迟。
“我们搬入了丁字街,我得郝秀才引荐,去了荣王府教导荣王两位世子读书。”褚齐湘眼底发红,“我无意中看到荣王与两个覆面之人交谈,说谈之事,是应州城,是湖阴城县,是守城将军,也是西夏西凉。”
覆面一人说,军中无防备,将药缓缓加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