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在自我价值和社会价值中做出取舍的话,李云东会理所当然地选择自我价值的实现,但这是理性上的判断,谁也说不准一个人热血上头的时候,会不会舍小家而为大家。
毕竟当枪没真的指着脑门的时候,你怎么说都可以。说自己会吓得当场屁滚尿流也行,说自己会怂得直接跪地求饶也行,说自己会无畏地把脑袋顶到枪口上也行,说自己会轻蔑地在原地跳起霹雳舞也行,可真当一把枪对准脑门了,一个人到底会有什么反应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在高度压力的环境下,感性就是比理性更为突出,兽性就是比人性更为凶猛。
问题是,李云东所处的并不是高压环境,他并没有感受到足以致命的强烈威胁。他既没有置身于战火与硝烟,也没有面临着绝对贫困或是不治之症,他吃得饱也穿得暖,他看到公共交通廉价而发达,也看到基础设施健全而完备。如果不结婚不生娃不买房的话,一个正常的打工人都能潇洒一辈子直至安享晚年,但显然,对于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群而言,只是这样是不充分的,满足物质需求不过是人生的基础而已,如何满足精神需求才是当代社会必须回答的问题——这本质上就是个实现自我价值与社会价值的问题。
李云东自认为是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他热衷于实现自我价值,而在这种过程中能一并实现社会价值那自然是更好。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江书夏无疑是他的理想形态,在通过创作实现自我价值的同时,也得到了社会的广泛认可,进而建立起了一个正反馈的循环,但他无法成为江书夏,因为他的一切坚持都来自于内发的动力,外界对他的正负反馈影响极小,结果就是,没兴致的时候会变得吊儿郎当,来兴致的时候又像是打了鸡血,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简单来说,在李云东的世界里,实现自我价值,意味着自娱自乐,说是一场盛大的精神○慰也不为过。正因如此,他断然无法接受任君仙的婚姻方案,对他来说,社会价值可以是自我价值的附带品,但不可以取代自我价值。
总的来说,为这代人摇旗呐喊不过是他的私心而已,对方领不领情那是由对方自己决定的事情,反正这个过程中又没有产生任何利益纠葛,就跟有些人拍短视频吐槽就业环境,感叹年轻人苦一样,说白了就是个唤醒共鸣的过程。但他要真和任君仙结婚,用任君仙家里的财产干起实事来,那岂不是将自己的私心强加于别人,本质上和打着girl help girl旗号却只想赚女性金钱的全女系列产业没有任何区别。
李云东没有自己不会被资本腐蚀的底气,也没有担当意见领袖的觉悟。如果非要实现社会价值的话,他觉得像个互联网小丑一样装疯卖傻才是他应有的定位,是让人大笑还是让人沉默,不过随缘而已。
他只想做他自己。
“哎,还是家里头暖和。”李云东在玄关口换上室内拖鞋,一进到客厅就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你先去洗澡吧,我前前后后要花不少时间的。”任君仙用除味剂往自己的衣物上喷了两下,又是提醒道:“衣服记得都换掉。”
“这才穿了一天啊。”李云东不禁有些郁闷,秋冬季节他除了内衣物还是每天换洗以外,别的衣服都能坚持个三到五天甚至一个礼拜的。
“出过门就脏了,我这身也要全部洗掉的。”任君仙淡淡地回应道。
“丹中区的空气质量也没那么差吧。”李云东捏着针织衫的领口嗅了嗅,也没察觉到什么明显的气味,他略感诧异地瞅了任君仙一眼,说道:“上次出门的时候,你好像没这么强调过吧?”
“上次出门的时候,有遇到那么多女人吗?”任君仙意味深长地回视了李云东一眼,为防止李云东装糊涂,还特地补充道:“我指的是和你相识的女人,不是泛指一路上的陌生女人。”
“——”
李云东发现任君仙多少有些家猫的成分,察觉到主人身上有其他猫的气味时,就会立刻炸毛,领地意识强得很,他无语地坐到客厅里头的椅子上,忍不住有些牙酸地说道:“你之前在车上抱住我的胳膊,不会是在搞什么气味标记吧?”
“气味标记……”任君仙的眼神顿时变得古怪起来,她颇感好笑地望着李云东,反问道:“你知道老虎是怎么标记领地的吗?就……滋一下,那我滋你了吗?”非常委婉的表达,但不妨碍李云东的理解,毕竟这方面老虎和狗也没什么区别。
李云东立刻板起脸,一本正经地拒绝道:“我可没那么变态,我没那种兴趣的。”
众所周知,圣水是用来消灭不死族的,而不是用来给人洗脸冲澡的,洗脸冲澡还得是用自来水,这才干净又卫生,李云东可不想什么觉醒神秘的印度血脉。
“没有当然是最好,我对你很包容,但也不是什么都能接受的。”任君仙绕到开放式厨房一侧,取来电热水壶往里头加上水,神色依旧是淡然而平静,光看此刻的举止的话,简直像极了贤妻良母。
李云东就这么歪过头来盯了任君仙一会儿。
“你看我干什么?不去洗澡了吗?还是你要和我一起洗?”任君仙被李云东盯得有些心慌,忍不住抿了抿嘴唇。
“没有,我在判断你的心情如何。”李云东微微挑起眉梢,说道:“今天出门不就是为了讨你开心吗?要是坏了你的心情,那我可就遭老罪喽,怕是睡觉都不得安生。”
“那你看得出来吗?”任君仙摸了摸自己的侧脸,刻意地露出几分柔和的微笑。
“可能或许应该大概我猜是有点……开心的……吧?”李云东无比纠结地说道,向概率学反复发起挑战,遂又忍不住轻叹一声,摇头道:“行吧,我眼瞎,我看不出来,但怎么说,我希望你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