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相见欢)

困秦 越轻舟 2260 字 1天前

上庸是地处于秦、巴、楚三国边境的一座小城,我和父亲母亲以及阿尧阿姊,共同在这里生活了十多个春秋。

这十多载的春秋里,我一直都非常清楚自己并非是荆家子的事实。早在明事之初,母亲便将我的身世、和生母遗留的环佩交付于我了。

父亲母亲对我很好,阿姊和阿尧更是从未将我当做过外人。可得知身世的一刹那时,我还是感觉到被世间万物尽数遗弃一般的孤独。

这种孤独,是这世上再无一人与自己血脉相连的那种孤独。

直到十二岁那年仲秋,有位先生从秦国远道而来找到了我。他告诉我、我在这世间尚还有一位骨血相通的长姊,而那位长姊,正身处于秦王的后宫之中。

起初我还万分疑虑,直到得到了父亲母亲的默认,和那位先生拿出的、与我怀中环佩极为相似的另一半玉珏时,我才敢相信,那位八子真的是我的长姊。

后来迫于生计,也是为了替家中众人挣一份前程,我和阿尧征求了父亲母亲的首肯,一同迈上了赴秦的道路。

第一次与长姊相见很是匆忙,没有身份的外戚在宫中是不便久留的。

她抱着我哭了很久,她说将我一人抛下她很愧疚,她说找了我多年也没有音讯,她说我有了一位小外甥名唤阿稷。

那时阿稷才三岁多,同我一样是个自小便寡言少语的孩子,或许他较之于我会更加敏感,因为他和他的母亲,并不得先王宠爱。

文王有数不清的姬妾儿女,我的长姊和甥侄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长姊散尽她多年积蓄替我和阿尧遍寻了名师。在恩师的授业解惑下,我和阿尧顿悟了很多从前闻所未闻的学识。再稍大一些时,我们二人便毅然决然地从了军。

我知晓长姊和阿稷的日子并不好过,我知晓远在上庸的父亲母亲,还在等我和阿尧衣锦还乡,我知晓我必须做出一番成就,为我那饮恨而亡的生父生母争一口气。

我要凭着这一口气,在这片动荡不安的风雨飘摇中厮杀出一条血路、站在无人敢欺的高度、守护珍爱的骨血至亲!

那年我和阿尧斗志昂扬气吞万里,从最低的公士之身,在大大小小的数十场战役中,一刀一剑地拼到了都尉之职。

那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进宫行赏,长姊带着阿稷在满天风雪中苦候了两个时辰,争相想要第一个为我和阿尧送上祝贺。

那时的我们都没想到,杀戮和分离会来的那样之快。

华阳那场战乱,陨落了阿尧,陨落了我所有的意气风发。

我无颜以对荆家众人。

愧疚折磨得人夜夜难安。我唯有带着阿尧那份无法完成的抱负不停往上攀爬,才能获得片刻的喘息。

而我也真的做到了。季军之乱我几乎诛杀了朝中半数的宗亲大臣,就连先王的公子们也没有放过。

我终于将阿稷和长姊推向了那大殿之上的王位,也从此站在了无人敢欺的高度。

可我却无半分喜悦。生命好像碎裂的铜镜遗失了边角,如何拼凑也无法圆满。

那段岁月里,咸阳城中议论最多的,大概就是那位依靠着自家阿姊上位的穰侯,有多么凶残暴戾喜怒不定了吧。

既如此,我便只好遂了他们的意愿,用冷漠与傲慢铸起坚硬的盔甲,以防会有人再度靠近。

我这样六亲缘浅的不幸之人,想来只会给人带来伤害和厄运吧。

本以为就会这样守着孤寂度过余下的光阴,但我冰封的半生,却突然闯入了一个透着蓬勃朝气的明媚女子。

初见时她着了一身烈火般鲜艳的华服,睁着澄澈明净的双眼、探究又惊奇地凝望了我许久,如同早就与我相识了千百年一般。

那盎然的生命力仿若一束光似的、照亮了我的死气沉沉。原来生命,还可以这样生机勃勃鲜活有力。

其实当时我一眼便看穿了她并非真正的齐国公主,可在心中酝酿的计划和对她的好奇驱使之下,我竟鬼使神差地默许了她对我的种种无礼。

然而她不仅无礼,她还企图逃跑。为了防止她再次潜逃被齐国拿捏话柄,我只能无奈地将亡母环佩暂且赠给了她。

犹记得那日湖光山色,她站在雾气弥漫的晨曦里,扬着一张满是尘土的脸,大言不惭地对着我说什么、大道之行乃天下为公也。

我承认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我就是恶作剧似的想将她的言论与信念击败,于是毫不留情地反驳了她,见到她吃瘪后忿忿不平的样子,我甚至还觉得畅快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