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牛主任可美了,旁边激动的一拍巴掌。
“哎哟,我就说今天枝头看见喜鹊了。宁经理您这一开口就不是一般人。您这法子可真大气。我听着靠谱。要真能给我们几万,我们生产社还真能再办起来。散客好啊,我们这葡萄本来就难以批量制作。按您说的办法卖游客,正好。”
宁卫民马上也给他递过去一支烟,但却拿住了劲儿。
“别别,牛主任,您先别激动。东西虽然好,可也得看综合成本。您先大概其跟我说说,要是街道再办起生产社来,需要多少人?多少投入?这一个月能产多少合格的料器葡萄?我们要是完全买断你们的货,你们卖我们又是什么价啊?”
这问题问道点上了,牛主任丝毫不敢糊弄。
尤其看到旁边的乔万林一脸的不高兴,牛主任更是尤为认真的回忆了一下,比较慎重的开始介绍情况。
“人倒是不用多了,六七个人就够。投入也不算多,传统设备都很简单,我们现在还有一些呢,厂房还是街道找的,不用花钱。主要就贵在原材料上和工人工资上了。再重开这一摊,前期大概一万五以内就够。”
“产量嘛,过去咱们街道办的时候,一开始技术生疏,每个月也就七十串左右。后来差不多半年,产量提升到每月二百多串了。对外销售,我们是在原料的基础上加一倍的利润,每串葡萄大概十五块钱。但去除原料成本,工人工资、煤火和税,我们就剩下百分之三十的利润。还得全卖出去才行。”
“反正产值是每月三千多块吧,关键还是得控制废品率,得找着销路啊。废品率一高,成本就高。没销路,产品积压。那每月都少不了原料和工资的投入,我们就受不了了。你们要真能全部买断,免了我们在销路上发愁。我们给你们十三块,甚至十二块都行。街道其实能赚个房钱就知足了。”
宁卫民的脑子就是活算盘,简单一过,就得出一个结论,这事儿占便宜占大了。
于是突然间,“刺棱”一家伙,他就站了起来。
牛主任当然很意外啦。
“怎么?宁经理?你觉得哪儿不满意啊?咱再谈谈……”
宁卫民却忍俊不禁的摆手。
“牛主任,您别误会。我是觉得,关键还得看常家的态度。老人可七十多了,又吃过那么多的苦,按理说,是该颐养天年的年纪了。人家要心灰意冷,不愿意再张罗这事儿,咱们说什么都没用是不是?所以还是暂停,咱们先一起去见见老人家,谈谈那边的条件。只有人家答应了,咱们这边才好进行下一步啊,是不是?您现在方便不方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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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主任傻在那里一会儿,一反应过来也蹿了起来,比宁卫民还急切。
“方便,方便,咱马上走。放一百个心,常老太太绝没有不乐意的。正因为她是这把子岁数的人,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把常家的绝活传下去。条件?能重新让‘葡萄常’现世就是条件。您信不信?她都能不要报酬……”
但是不同于宁卫民,也不同于牛主任。
落在最后的乔万林,却低头抽着闷烟。
出去之后,还咬牙切齿的一把抓住了宁卫民的胳膊。
就这么一路走的,跟他嘀咕起来了,死乞白赖也想把他劝住。
“我说你小子,咱那点资金,你还真打算买下好几千串葡萄来啊。你好好冷静冷静行不行!东西再好,也架不住多啊!多就不值钱了!”
“怎么回事啊你?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能折腾的!你自己唱红脸,让我唱白脸是不是?这开厂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你以后就算拴上了。天天得发愁这些玻璃葡萄怎么卖出去吧你!”
“我知道,你肯定又说你去找别的资金先顶上。那钱也是钱啊,你倒不怕窟窿大了,你补都补不上。你忘了你怎么答应我的,好家伙,不买人家库里的破烂了,你倒打算自己造了……”
乔万林是真为宁卫民操心,急得眼睛都红了。
可宁卫民却哈哈大笑。“哥们哥们,别气坏了身子!不至于不至于!万林,你还不相信我吗?我何尝干过赔钱的买卖?”
跟着他也压低了声音解释里头的窍门。
“你得这么想,咱要是没在料器厂吃瘪,就顺顺当当的把东西都买到手。那怎么也得五万块吧?你还买不着这样牛的料器葡萄。对吗?可现在呢,听听牛主任的介绍,二百串的葡萄还不到三千块啊。”
“这意味着什么?这不光意味着‘葡萄常’的葡萄比咱们预想的便宜,更意味着其实料器厂的成本也很低。咱们在这儿开始烧玻璃也就有了料器的设备,那我就能从料器厂请老师傅来这里做咱们要的东西啊!还用看料器厂的脸色吗?”
“想想头几天,咱们还傻儿巴叽地把钱给料器厂送去了。哥们,结果料器厂这一晾咱,咱可省下大钱了!”
“明白了吗?咱们不是要办个‘葡萄常’的生产社,而是真正的能出任何高端料器的生产社。几万而已啊,还不够便宜?干成了,咱们今后常年受益,干败了,也能解决咱们当下的需求,买着咱们想要的东西。”
“我甚至在想,能不能让料器厂的老师傅跟‘葡萄常’合作一把,烧出真正的料器葡萄叶,代替葡萄常用布做的那种。用铜丝代替串珠的铁丝。这么一来,才是真正的通透、华丽、上档次。成本虽然高了,可能让‘葡萄常’脱离民间玩物的范畴,也值啊……”
乔万林不是蠢人,很快就琢磨过味儿来了。
立刻变得也很激动,“嚯,卫民,你这什么脑子啊。我不能不说,还是你招儿多!”
就在这时,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地方了。
就听前面一声喊,牛主任已经抢先过了马路,跑到了对面一个卖冰棍的小推车前。
正转过身挥着手招呼宁卫民他们过去。
然后又为那老太太指着宁卫民他们俩一通嘀咕,像是介绍他们的身份。
看着那个带着一副眼镜,面容和蔼,正在笑呵呵卖冰棍给行人的老太太。
乔万林不禁又睁大了眼睛。
“啊!不会吧?这就是‘葡萄常’?居然是个卖冰棍的!哎哎,这姓牛的说话没谱啊!卫民你可小心点!什么呀!看看,人家都困难成这样啦,他还敢说人家不要报酬呢?我可不信……”
哪儿知宁卫民却说,“我信。我还跟你说,就冲这老太太如此落魄,却能保持这股子平和淡然的沉稳劲儿。咱过去后,你可得敬着点。我现在更有信心了。这位真是高人,这事儿做了也许就真能成。”
“啊?为什么啊?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乔万林看着马路车辆不断,既着急过马路,又不大相信的质疑宁卫民的判断。
然而宁卫民胸有成竹的说出了一番耐人寻味的话来。
“我康大爷跟我说过,人能做到富而不骄就已属不易了,能做到贫而无怨就更难。尤其像常老太太这样的富过又穷的人,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安贫乐道。境界已经高出寻常人太多。找这样的人做事,没错……”
乔万林望着那“葡萄常”的最后一位传人,眼神里也不觉渐渐有了敬意。
也恰恰就在这一时刻。
京城料器厂的厂长正在询问业务科长与宁卫民和乔万林相关的信息。
“前几天区里服务局来的人,是你接待的?”
业务科长上前一步,“厂长,我已经打发走了,高档货没答应给他们做,就从小卖部卖了他们八件中档的料器。”
“哦,我听说来的是两个年轻人啊,年轻人锐气足。你这样敷衍他们,没有不高兴吧?”
业务科长轻蔑一笑,“噢?来求我们,他们还有锐气?那就不要来嘛!其实要不是他们是区里的人,就冲他们敢在咱们厂提那什么‘葡萄常’,我连那几件也不会卖给他们,就让他们空手而归。我们的高档料器太费工了,当然是要优先完成政治任务的,哪儿有那么多好料器卖给他们?”
厂长挠了挠头,“那就这样吧。反正我们也不指着高端产品过日子,还是抓工业化生产要紧。啊,对了,运山东那批发卡你安排好没有?你别忘了告诉那些山东人,如果下次来我们厂拿货,再多要五万个的话,每件可以再让给他们八分钱……”
业务科长一个劲点头,“是是,我明白,都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