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笔订单,她们全年也忙活不过来,是又喜又愁。
这年夏天,常桂禄还被评为京城手工业行业中惟一的女性“老艺人”,并当选为妇联委员。
只可惜花无百日红,人力根本无法与历史大势相抗衡。
1966 年一来,常家的料器葡萄又在市场上绝迹了。
此后,常家五女中的常桂禄、常桂寿、常玉清相继去世。
1977 年,就连常桂福也走了。
至此,“葡萄常”的料器葡萄,不但在京城的市面上已经完全消失了。
真正的传人也就仅剩下常家五女最后的一位——第四代的常玉龄了。
直至1979 年6 月,为帮助街道解决待业青年就业问题,常玉龄才在东花市街道办事处的支持下,借助一间旧库房作吹坯车间,带着几个待业青年,重新恢复了料器葡萄的手工艺制作。
然而,由于玻璃葡萄属纯手工技艺,工序繁多。
刚开始时艺徒技术不熟练,产量低,导致经济效益十分不好。
结果在1980 年秋,这一生产合作社最终因为管理不善、资金匮乏等原因,又宣布解散。
“葡萄常”的手艺终究没能立住。
以上的这些,就是宁卫民和乔万林为进一步了解情况,找到常玉龄居住地所属的重文区东花市街道之后,由街道办的牛主任为他们详细介绍的。
而且还不光说,甚至这位牛主任还与有荣焉的,把前几年街道生产社在常玉龄指点下生产的两串料器葡萄,拿出来给他们看。
应该说,“葡萄常”的成名经过是颇具传奇性的,听着就跟一部精彩的评书似的。
如果小说或者拍成影视剧,其精彩性,应该也不比那国药背景的《大宅门》差多少。
还有那料器葡萄的实物效果也是极为让人惊艳。
无论是紫葡萄还是马奶葡萄,都质感十足,恐怕谁见着都不敢相信这居然是假葡萄。
所以就冲这些,开了眼的宁卫民和乔万林就没白跑这一趟。
然而再怎么样,终究也没办法抵消正事没着落的沮丧。
像乔万林听完,就忍不住哀叹一声,为“葡萄常”败落大感泄气。
“卫民啊,合着咱俩又白跑一趟。‘葡萄常’都没了,咱想买也买不着啊。你说下面怎么办吧?咱们是回去求京城料器厂呢?还是索性就放弃用料器?要依着我啊,不行咱还是玉器厂吧,就是珠宝玉器盆景再贵,那有总比没有强不是?少点就少点吧,小点就小点吧……”
宁卫民正沉思间,却不妨那牛主任贸然接了口。
“哎哎,乔同志,不是我驳您,您刚才这话还是有点问题的。‘葡萄常’是不做葡萄了,可懂技术的人只要在,想做还能做啊。如果常玉龄人要不在了,‘葡萄常’这门绝活,才是实质性的宣告死亡了。至于现在,咱们区里要是给点政策扶持一下,再批点贷款。只要让常家重新点火吹珠,您想要多少葡萄没有啊。”
“不瞒您说啊,我们街道实力有限,真是没有外贸的销路,这才是上次办生产社失败的原因。可东西真是好东西啊。您二位慕名而来,看见这玩意,也不算失望吧?”
“这位想买葡萄的同志不是皮尔?卡顿的吗?您那么大的外企,要是能把我们的葡萄给卖到国外去,还不是小事一桩啊。那今后,您公司从中挣大钱,‘葡萄常’的手艺还能传下去。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嘛。”
“真不是我替常老太太吹牛啊,人家实打实的是受过咱们伟大领袖表扬过的手艺。要不是想当初非要保住秘方,人家一家子就进京城料器厂了,少说也得评个六级技工。可惜啊,这人就没长后眼,才会走背字儿。这不,现在想交出秘方了,人家料器厂也不稀罕喽……”
一番话下来,牛主任不但无意中点明了,京城料器厂和“葡萄常”之间所存在的龃龉。
让宁卫民和乔万林落了个明白。
而且他所藏着的心思也暴露无遗。
那就是惦记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想借机哭两声,看看能否靠着区里的力量,把生产社重新开起来。
要不为什么这么热情相待,这么耐心的介绍啊?
很显然无利不起早啊。
不用说,他要是真能达到目的,那他们东花市街道既能多点收入,辖区的几条胡同,待业青年就能少上几个。
可问题是,基层单位的日子不好过,难道区里上级单位的日子就好过了吗?
现在哪儿都缺少经费啊,要不然服务局的麾下管着那么多餐饮企业,又何必对宁卫民的提议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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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图外企资本雄厚,他有赚大钱的本事,也想跟着沾沾光,弄点小金库的活钱嘛。
所以乔万林连想都没想,一口拒绝。
“我说,牛主任啊。你可真够可以的,还跟我们打这样的埋伏啊。我们是来买东西的。哦,就因为没卖到,我们就得投钱扶持你们啊?这合情理吗?不是不帮你,也不是不想帮你们,关键是我都没法跟上级开口打报告啊。怎么说啊我?”
“再说了,你对这事儿的职权所属也没搞清楚啊。像你们这样的工艺美术产品生产社,是该划在轻工局管的。我们服务局可管不了这段儿。我们要出钱扶持你们,区轻工局那就得告我们的状。”
“还有,出口外销的渠道你也想简单了。那是归外贸公司管的。你别看宁经理是皮尔?卡顿公司的,根本就没权利把国内的工艺品卖到国外去。何况人家是服装企业,你让人家一卖衣服的怎么帮你卖玻璃葡萄?你觉着可能吗?”
牛主任被说得脸红了,这才明白自己确实处处无知,句句莽撞了。
可事儿还就是这么绝,没等他出声解释一下呢。
坐在一边的宁卫民可是把乔万林的面子撅了。
他的回应居然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外。
“哎,万林,话也不能这么说。其实牛主任的想法,我认为无可厚非,为街道的居民谋福利嘛,这是父母官该做的啊。人家这是尽职。多好的干部!再有,我也不是没和街道合作过啊,我们煤市街那缝纫社,原本才二十几个人,现在都办成六十人的小缝纫厂了,那不就是我帮的忙嘛……”
“不是,你……这说什么呢?你没吃错药吧?合着你没买着猪肉就要自己养猪啊?”
乔万林都懵了,没想到宁卫民这小子居然跟他唱反调。
随后发出严辞警告。
“我可告诉你,咱不管那个,来了就说买料器的事儿。买不着就走人!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别老出幺蛾子……”
宁卫民赶紧递烟过去,硬逼着乔万林接了。
一边给他点火一边相劝。
“别急别急,我是认为这料器葡萄真好啊。要真能摆在咱饭庄,蝎子拉屎独一份吧,那绝对震了。”
“咱们反正也打算花个几万买料器,买谁不是买啊?这笔钱干脆都给了街道,要能帮‘葡萄常’恢复生产,以货相抵。何乐不为?”
“再者说了,咱们背靠天坛,短不了外国游客啊。虽然批量走外贸的路子咱没有,可这料器葡萄放咱手里,零售给散客,还是可以卖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