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罪」
就这么轻飘飘认了?
帝王的手重重拍到桌上,立刻命禁军退出殿外守着,在场的便不剩几个人。
而房梁上众暗卫正隐于阴影中蓄势待发,一个人影悄悄混入其中。
影子纷纷侧头,看到那张戴面具的脸,便知不好惹的来了,皆屏息僵住对峙。
房顶有暗流涌动,梁下正针锋相对。
“圣上,娘娘指认的没错,我也不能抵赖叫她白白蒙上诬告名声,再伤及无辜家人。我是慕容惟的女儿,这没什么羞于启齿的,您要杀要剐怎么着都行。”
杨烟脸上不正经地堆着笑,晏渚越把这事当个事,她就得越不当个事。
“只是,宰相大人说,娘娘的话都作数,板上钉钉。想来杨氏既已狠心将我母亲逐出家门,从族谱除名,那我们早就斩断联结,江州杨氏薄情寡义,不配称为妻族了。”
“既非九族,缘何诛之?”
晏渚却抬手指了指她:“笑话,你不刚刚才认了亲?既已重系亲缘,如何不在九族之内?”
昭安帝鼻中轻“嗤”一声,一步一步,都搁这等着呢。
一老一小,像两只斗鸡。
他本就不愿再翻过去的老黄历,免得惹火烧身,甭管是戮族恶名还是错判污名,都不想挨上一点儿——便捧起臂膀,隔岸观火。
房顶戴面具的人同样轻盈换了个坐姿,打了个“保持观望”的手势,丝毫不在意同僚投来的敌意。
暗卫们执弩的手竟也略微松弛。
听到这话,杨烟却像在洞口匍匐半日终于看到老鼠尾巴的猫咪,瞬间绷直了身子:
“可还未正式入宗族家庙认亲不是吗?若照宰相大人这样的逻辑,民女又要和吴王成亲,那吴王和圣上也算女族?”
她“啧啧”地摇了摇头,做恍然大悟状捂嘴惊恐道:“难不成——您的目的竟在这儿么?”
又压低声音:“您——也是要跟民女一块儿谋大逆吗?”
“那您不是也得按律诛个族?但,您这边似又能牵扯到皇后娘娘……”
杨烟伸出一根手指,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那还有完没完了?”
“放肆!”昭安帝终于耐不住了,吼了一声。
晏渚俨然要口吐白沫,立刻跪倒,泣泪控诉:
“陛下,老臣为朝堂呕心泣血半生,对陛下忠心耿耿,启容如此污蔑!这妖女,满口胡言狡辩,殿前辱上,罪不容诛!”
昭安帝眼皮一抬,胳膊也抬了起来。
梁上弓弩便对准了底下女子,只待帝王手指迅速向下一摆。
刘子恨手中也捏出暗器。
杨祚惊得捂住胸口长长出气,却不得不摁住自己不要去管——他还背负着一大家子上百号人的指望。
老妪也只能哭。
谁没有家人要顾及呢?只有那个姑娘,家破人亡,孤身一个,光脚的便不怕穿鞋的。
甚至以下挟上,若不把杨氏一族摘出来,就要拖吴王和宰相都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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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止住了。
殿外花圃中,一只小蜜蜂却从窗户缝隙嗡嗡飞进,沿着太阳照射进来的尘埃光束游走。
四处逡巡流连后,恰巧落在帝王高高举起的指尖。
一双眼睛凝视着指上飞虫,是昭安帝将手指凑向面前。
看它百无聊赖地搓了搓后腿,间隔着黄黑条纹的小肚子装满鼓鼓蜜浆,再无趣地撑开翅膀飞走。
飞向高高殿顶,消失在透气小窗洞开的亮处……
多美丽的生灵。
昭安帝犹豫一瞬,还是将手握起轻轻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