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日晨时,荆石梳发洗面,亦曾仰观天色,见云如鳞斑,高远通透,属晴朗无雨之相。此时听得骨儿碗言语,心中本不取信,谁知仰头一观,却见天色昏蒙,日光黯淡,大片铅云自西而来,势如千浪汹涌,万马奔腾。初看时尚在远处,转眼便已是悬顶盖头,垂垂欲压。
两人见此,皆知雨势不小,忙忙往山壁多岩处赶。还未行出百步,已然狂风袭面,盆雨泼头,慌忙避到树下,却也躲不尽这天河怒溢、汪洋倒倾。
骨儿碗原本蓬毛翘发,被这暴雨一打,顿时身尽湿,瘦丁丁如落水野狗,气得哇哇大叫,指天怒道:“赖皮说好的今日天晴,你岂能变卦”
话音未落,一闪银蛇乍现,正正自他手指处起,穿云裂空,远刺海线。两人尚不及眨眼,便听惊雷轰轰,声响巨震如在耳畔。骨儿碗骇得一跳,待雷声停歇片刻,方才又往空中指点数下,试探那雷霆可是自己招来。眼见并无反应,悄悄松了口气,却不敢再大声喝骂。
荆石见他举止,不免摇头失笑,拍他脑顶道:“树下非是无险之地,先去找个山洞避一避。”
两人急步狂奔,好容易寻得一处凸岩,便在下头避雨。荆石行囊中装得书盒笔袋,俱以油纸密裹,此刻拿出检查,多数幸得无事。正将几张湿纸揭开,忽闻崖外一声巨响,贯耳震听,直如雷霆当头打下。
荆石未防此声,手中不免一抖,险将书页撕下半截。正欲张望声源,却听骨儿碗叫道:“大家伙大家伙醒了”其声惊慌,竟是荆石前所未闻。
荆石看他反应出奇,一时不知其指,当即合上书页道:“是谁“
骨儿碗哇哇急叫,手中比划道:“便是山里那大家伙废舟老头不曾与你说过么”话音方落,便听崖外隆隆巨响,分明是雷轰天破,天上却仍晦晦幽幽,不见一星电闪。
荆石再听此声,忽而心中一动,脱口道:“是废舟所说山兽”
骨儿碗连连点头道:“是,是,便是那大家伙”说话之间,已然浑身发颤,缩作一团。过不多时,崖外又响一声。此趟荆石早有所备,更是听得清楚,立觉此声细高空旷,与雨初雷响迥然相异。再试以辨位,便知此声并非发于空际,却出山地之下,倒似那岛山腹内有巨鲸游鸣,蛟龙舞啸一般。
他顾自钻研那怪声来处,一时浑忘身周环境。骨儿碗见他又是四处乱走,又是贴地俯听,不禁探头道:“荆官儿,你做甚打算”
荆石回道:“我想这声音有些意思。”
骨儿碗瞪目吐舌,又晃了晃脑袋道:“俺早知你们陆人耳朵不灵,未想竟聋成这样,倒是成了福气。”
荆石闻言看他一眼道:“此声虽响,也未必及得上电闪雷鸣,你何故如此惧怕难道你曾见过山兽”
骨儿碗捂耳道:“废舟老头都未见过那大家伙,俺岂能见得再说俺非怕它,只是它叫得忒也难听,咝咝啦啦,挠得人骨头缝都痒。俺一听见它叫,脑袋便发疼得紧。”
荆石心中诧然,摇头道:“我听来却和雷震相似,并无你说的那般。”
骨儿碗听得此言,大是欣羡。奈何崖外巨响屡叫不绝,逼得骨儿碗挠头蹬腿,唧唧乱叫,其状甚是可怜。荆石虽欲为其解难,亦无良策可出,只得将其抱在怀中,抚背拍首,聊以安慰。如此过得半日光景,雨势渐歇,其声亦不再响,骨儿碗方才舒得筋骨,揪了荆石衣领乐道:“荆官儿,你陆人当真是浑身没毛,湿了却也不怕。不过这般薄皮,过冬忒也费劲。”
荆石看他无事,松了手道:“方才便是山兽我闻它雨夜方才出没,何故白日发声”
骨儿碗挠头道:“俺也不知。像是今日雨大,它便以为是天黑得早了。不过那大家伙喜水,若是天晴,定不出来,平日倒也不碍。”
荆石应了一声,又复凝思无语,过得良久方道:“走吧,出来许多日子,且回官栈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