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上的君王又俯眼睨着楚恒,见他云淡风轻地收了礼端坐,心下不由地有些许猜测。他摆摆手,示意宦官退开些,斜倚着把手,开口问道。
“老三,你来说一说。”
“儿臣糊涂,方才只顾着吃酒,有些醉了,怕是瞧得并不真切。”楚恒遥遥作揖,凭谁瞧着,这都是要置身事外的意思。
“你瞧见什么,但说无妨。”
“父王折煞儿臣,”楚恒口中谦辞,以退为进,“岂敢胡乱攀扯兄长与母后的是非。”
“孤,”楚王坐直了身子,瞥了眼站在大殿门外,被几位太医围住探讨的白露,“权当听个人云亦云的笑话。”
“方才宴饮,忽而母后说二嫂嫂有美酒相备,便叫人呈了上来。”楚恒故作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当即便有婢子为他递了热茶来,“怎知二嫂嫂斟酒刚罢,正是举杯同庆时,王长兄一口血呕了出来,昏死过去……”
林后明明有一肚子话,可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片沉默,她像被扼住喉咙的哑巴,无法发出声音。楚恒说的既是实情,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林后多时想分辩,可楚王的目光冷冷地落在她身上,看得她心底发毛。
“王长兄突发病症,满堂皆惊。尤是母后爱子心切,命人捉拿了二嫂嫂,这才有了如今场面。”楚恒接过热茶,吹去茶汤上苍白氤氲的水雾,全然事不关己的模样。
楚王能在夺位之争中夺得魁首,自也是个人精儿,楚恒言语时一直瞧着林后和楚煜的神情。楚煜倒也罢了,满面的悲愤痛苦跃然纸上,恨不得一纸状书递了上来;林后则是目光流转,几欲开口辩解,都被楚王吓了回去。
看来此事,与林后脱不了干系。
“原来如此。”楚王答了一句,双眼微眯,默认了楚恒的说辞。
大殿陷入片刻恐怖的寂然。
楚恒搁置下茶盏,咚地一声,是瓷杯与桌案接触时的清脆声响。
“王殿!臣妾要状告二公子妇楚林氏,毒害公子,意图谋反!”林后长跪不起,声音尖锐拔高,深深向楚王叩首。众臣瞧着眼前的闹剧,不想下一瞬,林后倏然挤出了眼泪,哭得浑身发颤。
真情实意也好,逢场作戏也罢,到底是她自己生的儿子,怎能不哭上几声。
“王殿,那是臣妾的孩子,也是您的孩子啊!那是臣妾为您生的嫡长子,您就不想找出真凶么!”林后亦然悲愤交加,浑然瞧不见身后楚煜通红的双眼,自顾自道,“淇儿从来孝顺恭敬,不可能做出这等弑杀兄长的大逆不道之事,定是有人指示的!待淇儿招了供……”
“严刑之下必多冤狱,淇儿身子不好,母后是要她的性命!”楚煜怒声道,歇斯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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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凝重而紧张,众臣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一场闹剧。就是刚到此处的几位宦官,也是心头砰砰直跳,仿佛有什么东西塞在了嗓子眼儿里,喘不过气来。
“淇儿若肯说,本宫如何忍心施以酷刑!”林后甩袖,反击道,“她是本宫带大的,如何会不疼她!老二,难道你不希望本宫寻到罪魁祸首,还淇儿清白么!”
林后目光如箭,话语中明里暗里已是多次示意楚煜,他们若再不同心协力,才是真真儿要被人害了去。林后满身狼狈,千钧一发之际,只听楚煜冷笑一声,眼中愤恨似火燃烧,隐约显现出刀剑的闪光和影子。
“还能是谁?”
“王殿!王殿!”林后唤了两句,回眸时声泪俱下,美丽如初,“您可派人瞧一瞧,探一探!臣妾身边人从未离开大殿,老二也只带了几个亲信的随从。反是老三,他身边方才起舞的婢女如今下落不明,不知去向!”
林后的面容柔若蝉翼,美若花瓣,似乎会因一丝风的轻抚而破碎。她眼底的水光泛起无尽涟漪,一片毫无血色的惨白,如瓷易碎。
“秦家将军先时守在门外,如今也不知所踪!若不是他心中有愧,又……”
“大庭广众之下,儿臣从未挪动分毫,在场诸位皆能见证。”楚恒打断了林后的话,只当没瞧着她千娇百媚的哭诉,神色如常道,“府中闹了贼,自要有儿臣身边人回去处置;秦少将军与儿臣虽相熟,可他今日代领了宫禁护卫的差事,尽心尽力反成过错了?母后若不是喝醉了酒……”
“既各执一词,”楚王言道,目光锋利,冷下了脸,“不若王后先说一说,孤寝殿门外的士兵,是怎么一回事?”
灯火阑珊下,雪在夜晚静静地飘,大殿内落针可闻。烛光映照在地毯上,四处散落着各异的白梅花瓣,烙印出林后纤瘦华贵的影子。她心中惊悸,不知如何作答,发间金辉熠熠,与残损零星的白格格不入。
白梅星落,而大雪绽放,举目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