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牵念

楚岁三简 凌琪丶 13028 字 1天前

毫无疑问,珈兰这一剑本该砍下他双臂,却因刺客躲闪而落空,白白伤了一方草木。她稳稳站定,左手一转,长剑反手而握,先一步一把横划开为刺客遮掩身形的矮林。刺客本欲起身,眼角余光扫见那骇人的寒光,心底暗叫不好,慌忙贴低了身子躲避。

目标暴露,小寒的追击及时到来,长鞭如蛇影般缠上了刺客腰部。她冷哼一声,站在刺客身边将鞭子一扯,一股巨大的拉力将刺客的身子向旁撕着,他被迫四肢踉跄地爬了几步,跪倒在地。

珈兰缓步而来,右手反握着剑,左手则随剑深深抵在那人肩头,只让他瞥见剑尖的一点光屑。眼前之人骨骼宽大,可身形却是男性中较为瘦弱矮小的。从长鞭在他腰上的环数来看,只比小寒的多上半尺多些,方才步履又轻盈,地形也熟悉,必是轻车熟路,有组织图谋。

刺客到如今都不曾还手,想来只是刺探情报之人,没什么本领在身。

“二位姑娘……二位姑娘饶命……”方才这一番交手,他深知这二人配合默契,而自己身上又没兵器,更不说什么战力,“我是被人指使的,与我无关,我只是拿钱办事……”

“闭嘴。”小寒紧了紧长鞭,这样的威胁明显对刺客很有用,“我们说什么,你答什么。多说半个字,我就把你,也分成两半。”

随着长鞭的收紧,鞭长的放血尖刺便齐齐扎入刺客腰间的衣料里,隐隐有血腥气传来。

“你既然说有人指使,此人如何联络,联络时可有什么暗语信物?”珈兰侧眸,沉声一一问道。

“姑娘,我就是个拿钱办事儿的……我也不过是接到上面的话,命我们只需知道三公子和秦家老将军交谈的大致内容便可,将听到的东西写在布帛上,再……”

“再什么?”小寒双眼一眯,手上的九节鞭更紧了几分,剧烈的刺痛让刺客近乎难以呼吸。

“姑娘,我们……嘶……我们也不是什么杀人的勾当……”刺客被腰上传来的疼痛激得言语断续,“姑娘,你先松开些……我……我缓缓告诉你……”

“我向来不是什么耐心的人。”小寒俯下身去,手中依旧紧紧收着长鞭不松,目光中是和楚恒一脉相承的阴冷。

珈兰很清楚那样的目光。最初在三公子府的地下室里,为了让新来的听话,楚恒也曾经露出过同样的目光。大暑、小暑,甚至是她,都是在这样的目光中长大的。

看来,小寒继承了楚恒的这一特点,而且完成的很好。

“小寒姐,别杀,”珈兰及时开口劝住,“要让他回去,但是……”

“但是,他不会那么容易听话。”小寒接道,如蛇般盯着眼前的男子,“你应该知道,我们不会信你。所以,只能让你做出一点牺牲。不然——我们不敢留下你这条命。”

“姑娘且说……要做什么。”那刺客闻言,知道自己尚有一条活路,满怀希冀地抬起头来。

“吃下这个。”珈兰手腕一转,将右手中的剑收了回去,转而从袖口的内袋中取出一个极小的黑色布包,摊在手心里打开递了过去。

她的手心里是三枚小小的药丸,泛着极好的彩光,若不是在这等情境下,必要让人以为是什么补身子的良药。

可越是美妙的东西,往往越有一副蛊惑人心的好皮囊。

“要不了你的命,”小寒从珈兰手中取过一枚,直接递到刺客嘴边,看着他吞下,“只是让你,不会乱说话而已。”

等到那刺客将药丸彻底咽下,小寒才满意地勾了勾嘴角,起身后退了几步,手上用力一扯,将长鞭收了回来。鞭上的倒刺被生生扯出,随着长鞭收回的弧度,在刺客的腰间撕拉开一整片血痕。见那寒光褪去,剧痛袭来,刺客艰难地爬了起来,捂着腰逃命般快步往竹林外跑去。

他那腰上,已然被长鞭上的几处倒刺割破了血肉,只是小寒下手轻了些,不过见了红,还窥不见里头森然的白骨什么的。那刺客脚下趄趄趔趔,用手奋力紧摁着伤处,想来是长鞭上微量的毒素渗入血脉,让人痛极,可纵是他如此费心遮掩,却还是止不住血液稀稀拉拉地滴在地上,无言之中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至于稍后的事情,自然会有府上的其他暗卫跟上去探听。而刚才二人喂给那刺客的药,乃是白姨一早就研制出的一种南郡蛊毒,只是迟迟没找到试验品罢了,若这刺客回去之后胡言乱语,跟着他去的暗卫自然会捏死白姨给的母蛊,让子蛊的宿主爆体而亡。

南郡的蛊虫,本应消失在南郡的那场大火中。可万幸的是,白姨平日里也就这些爱好,一来二去的,竟养出了些奇怪的蛊虫来,禁在不见光的地下室里,倒是长势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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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那里!”

陌生男子忽地高声喊道,中气十足。

二人闻言,心中警铃大作,不禁立刻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回头望去。

那是一名年轻的将军,身披甲胄,站在万千劲竹之后,手中还握着一截断裂的竹子。他视力极好,可是隔着二人的纱笠,根本瞧不清模样,只能隐约从身形上知道是两名女子。可若真是两名平民百姓误入此地,又怎会各自带着兵器,甚至其中一位的兵器上还沾染了血迹?

秦典墨扔掉那截竹子,手转而搭上腰间的长剑。

刺客吗?还是,谁派来的?

他仔细一探,闻见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道,心中不免疑惑。

将军目光如鹰,一刻不肯松懈。

“来的真是巧。”小寒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

“那是秦家的?”珈兰反问。

“看模样应该是。你可别坏了主上的计划,别露了身份,别交手。”小寒立即劝道。

“我知道的,小寒姐。”珈兰透过纱帘,遥遥望着秦典墨那警惕却有些呆愣的模样,抬手将剩下的一柄长剑收了回去。

长剑入鞘,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郎君,我和姐姐不过是路过,方才瞧见有个黑影鬼鬼祟祟在这附近偷听,一时没忍住动了手。”珈兰回答了秦典墨的问题,见他缓缓松了剑柄,复又补充道,“我和姐姐游历江湖多年,乃腾蛟阁门下。我等平日里最瞧不得这等下作的阴谋诡计,便替小将军料理了。还望将军回去多多小心,别再沾上这些个小人,平白招了晦气。”

二人的额前垂下月白色的长纱,亭亭玉立。小寒侧着身子,垂低了头不说话,唯恐日后在楚恒身边,同秦典墨再相遇时暴露了身份。若真论起容色,小寒也算是清丽动人,腰肢更是不过盈盈一握,绝对是让人过目不忘的角色。她有心将长鞭掩到自己身侧,其余的一大截则是堆在脚旁的矮丛里,纵然秦典墨能瞥见她使得是鞭子,也不至于隔着那么远,能将武器的特点记住。

珈兰说的自然是真假参半。

秦典墨定睛细看,见二人周身干干净净,衣裙上不曾沾染血迹,心中稍稍清明了几分。他对京中局势略有耳闻,想来祖父回程时的种种,今日窥见恐也是机缘巧合。再加上这二人周身清爽无伤,又离衣冠冢处尚有些距离,总不好回去惊动了三公子。秦典墨自然不想横生事端,便松了手中兵器,余光回扫,确认了一眼公孙将军的安全。

见二人没有敌意,秦典墨也不想多作停留,双手利落地抱拳轻鞠道:“既如此,多谢二位姑娘仗义相助。在下挂心祖父安危,便先行一步。”

“那,就此别过。”珈兰十分江湖气地抱拳行礼,隔着纱笠,让人瞧不真切神色。

“兰儿,主上那你先过去,我回去吩咐那刺客的事儿。”小寒见秦典墨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处,轻轻扯了扯珈兰的衣角,“我瞧着这天气阴沉沉的,怕是晚上要下雨呢。你早些让主上回来,喝上些驱寒的药,不然……到了晚上又要反复了。”

方才的刺客是个老手,知道自己的血止不住,自然不会直接回去找他的主子。弯弯绕绕下来,是要些时候。

“好。”珈兰应声,小心翼翼地拨开面前的草丛往竹林深处走。

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

珈兰紧了紧自己的衣襟,打了个寒颤,加快了步伐。

这样的阴天,他若坐久了,会抵不住罢。

她拨开丛生的灌木,扶着一侧的翠竹站定遥望。

楚恒垂低了头,双目轻暝,任凭林间寒风焚去他周身热意。寂静四起,偶有一两声飞鸟似呓语般朦胧远去,牵开万千竹叶沙沙响应,好不肆意。

秦老将军已经走了,留他一个人对着母妃的墓碑,久久不肯离去。

“娘,”楚恒握紧了轮椅的靠手,手背苍白得毫无血色,“青岩往后,或会少些来看望您。”

风抚过一旁修竹的段段竹节,一点一点蚕食了翠色,归入虚无。

孩儿起誓——纵不得让父王深陷愧疚,不得让父王与您合葬黄泉,也绝不会放过害您性命的王后一族!她让您抱憾而去,孩儿便让她尝尽这世间亲人一一因她而故,世间所仰仗之事一一落空的滋味!她的孩子、家人、家族,皆不是我,但终将是我!

“娘,”楚恒的声音逐渐轻了下去,“青岩真的,很想您。”

四下风起,唯独那戴着纱笠的女子站在不远处,缄默于风息。

她不敢靠近。

……

三公子府的格局历来分明,通常没有特殊任务安排时,哪怕微末到洒扫奴仆也不会随意挪动地界。今日恰逢连夜雨,光芒在遥远的苍穹朦胧之地消失,蛰伏在地平线之下。

府外簌簌响着穿林打叶声,偶有狂风呼啸,将光芒从行人的双眼中夺走。

一位青衣妇人坐在二楼美人靠处,一手搭上了木栏,任飘零无依的雨点星零落在自己眉宇之间。她凭栏遥望着府外竹林静谧的轨迹,似不曾听见身后有人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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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姨……主上那边……”

“嗯。”妇人轻轻抬起下巴,以迎接更多打在面上的雨水,“你怎的回来了?他好全了是吧?”

珈兰倚着门框不出声,只深深长出了口气,抬头望向屋檐上跌落的雨点,心中怅然。她瞧着白姨眉宇间的愁色,又顾念着今日天气的寒凉,便猜到了些许。水珠接二连三地打在木栏上,澄澈雨水的飞沫复又砸到白姨身上,渐渐浸湿衣衫。

“我就知道,那小子叫你回来没安好心,如今又作践起来了。”白姨冷笑一声,怒拍木栏,“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也同我一样都出身南郡。为着你,我才留了下来,他这般对你,你以为我会让他的日子好过多少吗。”

“我此生都不会忘记,我回到南郡的时候看到的惨剧!”妇人的面目逐渐变得狰狞,恨得几要将一口银牙咬碎,“兰儿,我告诉过你,楚国王室全是你的仇人!包括你记挂多年的楚三!你何苦如此为着他!”

她听过白姨无数回说过这番话,虽不明真伪,可是照着白姨那孤傲且较真的性子,十分也有八分是真的。当时楚恒不过比自己大上一两岁,一个孩子,又怎么可能亲自放火烧了偌大的南郡?况且她记得十分清楚,分明是村子里火焰快熄灭了,才瞧见楚国的军队踏足。纵然真如白姨所言楚国有错,也是楚王的错,更是鲁国的错,终归,楚恒不过算是个帮凶罢了。无论楚国王室对于南郡是镇压也好,暴行也罢,如今他们二人都只是寄人篱下,束手无策。

更何况,珈兰不得不考虑到被楚恒关押着的弟弟。

这位二十四使中最具威望的女子,瞧着虽不过三十岁,实际上已是一位年近五十的妇人了。她本姓为白,自幼长于南郡,后又游历中原学习医术,在世间声名远扬。不过世人称道她的是妙手回春之法,无人知晓她私下偏好制毒,更爱南郡传下来的蛊虫二术,皆是十分精通。

楚鲁边境交界之处,有一十分隐蔽难攻的山村,那便是南郡。南郡之人善药石蛊毒,一向为两国不容,但楚国还是因边防之故和鲁国争夺着这个小小的山头。鲁国多番越境挑衅,甚至假扮流民百姓越过南郡,去边防的几个小郡烧杀抢掠。楚国不堪其扰,派了林家将士安定此处,事后更是将南郡直接划入楚国领地,严令禁止鲁国将士踏入。其中细则如何无人得知,只是南郡诸人自此销声匿迹,楚王虽不曾下罪,世人却将南郡蛊虫传的神乎其神,纵然无罪,亦是有罪。

楚国王室忌惮南郡奇术已久,又唯恐鲁国加以利用,便安了个罪名下去。楚国确实是南郡罪名的加诸者,但若非鲁国一再挑衅,恐怕南郡还能避上几年的风头。正是因为鲁国扰境的由头,南郡的蛊虫销声匿迹,子民自是所剩无几。白露是辗转多番方来到玉京,沿途以行医为生,又因巧合与珈兰和楚王一行相逢,知晓她出身之后便一直把她当作是自己的女儿般对待,方跟着进了玉京城,入了三公子府。

她好几次想借病杀了楚恒,却也好几次被珈兰那双眼睛所劝服。

白露半生孤苦,漂泊无依,那些都是陈年的旧事,如今两国关系和缓,她又怎么舍得让自己最珍爱的孩子失去所爱。

珈兰习以为常地听着白姨的话,心中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她忽而缓缓开了口,唇瓣干涩。

“白姨……他……今天去祭拜他的母妃了……”

“母妃?”白姨回过身,抱臂靠在木栏上,语气嘲讽,“他见过秦家的两位将军了是吧?你可瞧见了,那秦家小郎君如何?可比得上他那般文采风流?”

“这二者,本难相较——三公子是清风霁月的少年郎,那秦家公子是马踏平川的少将军,自是不同。”

“自是不同?呵,亏你较真,还拿那秦家少将军同楚三公子比?”白姨冷哼一声,言语间也不客气,“兰儿,她要拿你去嫁秦家、嫁吕家,你且当真是不懂吗?那起子腌臜主意,亏得他想的出来,为了给自己寻个活路是连什么都不顾了!”

“白姨……”

“他只知算计着你和我,算计着你的夫家门楣,算计着拿你拴着我,拿你弟弟要挟着你!你倒好,一回来丢了魂儿似的找他念他,他可曾惦记着你?哦,不,我换句话说,他可会惦记着你?”

珈兰顿了顿,有些失落地垂首不言,一手已是攥紧了自己的裙边。

“他是帝王之子,将来自有那九天之凰来配他,我们两个南郡遗民,罪人之后,你还肖想些什么?”

“白姨……”珈兰垂目,阖上万千思绪之门,脑海确是清明一片,“我连命都是他给的, 又怎么可能跳脱这俗世困顿……白姨,我自幼欢喜他,如今——

“他要我嫁给秦家少将军,我便嫁,我从不在意自己的清白名分,我只在意自己是否真的帮到了他,是否真的,能如春雨所预测的那样,他能得偿所愿。

“日月永悬,时光亘古……我心不转。”

小主,

“你同我讲这些有什么用。”

白露望着珈兰那白净切纯粹的面容,心中不由得再次回想起她早年瞧见珈兰的模样。二十四使中的各路人士,但凡要在楚恒身边护卫的,自小便要吃尽训练之苦。不似白露这种擅医术者,珈兰是实打实的在暗营里练出来的本事和手段;也不似小寒大寒那般有来历,她的本事,都是楚恒亲自看着练成的。

霜降之名本是花神之女,除却美貌之外,亦是聪慧过人。二十四使的霜降,擅双剑,通六艺,精于暗杀之术,更传闻有一副天下至美的皮囊。

他们所有人都被楚恒要求穿着一件特制的中衣,衣上各处皆藏有不同的毒药解药亦或是暗器杀招,人人需得熟知熟记。在这般艰辛情况下长大的孩子,只需知顺从和杀戮,何谈情感二字。

“兰儿,白姨性格一向如此,你从小我便劝你,让你莫同他走的太近。他是个最没有将来的庶子,哪怕我真能治好他的寒症,真能让他双腿复原,那又如何?如我方才告诉你的一样,他的未来自有楚王择了好姑娘来嫁他,我们二人终归是见不得天日的。白姨今日只是想劝你,让你多多收敛些心思。你且看那吕世怀,不就是他处心积虑安排的吗?如今轮到秦家人,也要步入一样的后尘。可他们,都好过楚三公子。”

“白姨,我知道的,可是我……”

“罢了罢了。”白露骂完,也算是稍松了口气,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起身道,“兰儿,白姨一向都劝不动你。今日只是瞧着楚恒那副半死不活,却事事计较的样子,心中愤愤,多唠叨你几句罢了。这辈子,我终归只认你一人作女儿了,再如何我也得认。”

珈兰心中微动,上前悄悄牵住了白露的手。

“傻孩子……”白露这脾气,终归是口头上说说便过去了,如今身上沾了雨水,衣裙粘腻得好不难受,“我知道你来找我,我若不去,你纵是使劲浑身解数也要把我拖了去的。他今日在外头久了,你们回来前我就备好了药箱,你一会也换身轻便的先去,我去收拾一番,随后便来。”

“好,”珈兰挤出一个微笑,也不知心中是否被白露说动了,“那,白姨千万记着喝碗姜汤驱驱寒。”

“知道了,我还不知道这些么。”白姨捏了捏珈兰的手,提步往屋内走去,“你把我的药箱带去吧,我随后就来。”

珈兰点点头,紧随着白露进了屋子。檐外的雨比方才更无所顾忌,大颗大颗往美人靠的里头钻,贪婪地汲取着微弱而温暖的烛光。风拍打着树上藏匿的水珠,哗啦啦落下一整片来,悉数淹没在雨夜的噪声中。

雨夜无星,水汽淡淡描绘着厚重云层的轮廓。珈兰把外出时的衣服换下,寻了一身浅紫色的简素衣裙,清清爽爽的,褪去了不少疲惫之意。她随手提了一盏山水灯笼搭在小臂上,肩上挂着白姨嘱咐的药箱,施施然下了楼,循着长廊向三公子的卧房走去。

白露淋了一身雨,左右洗漱加上换衣衫也要个些许时候,可一想起楚恒那微微泛白的嘴唇,珈兰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他今日念及亡母心中悲切,加上又受了寒,回来时便有些难捱的打颤,恐怕如今大寒已是忙得焦头烂额。

夜风糅了雨丝,横穿过长廊,那股冰凉的寒意亦随之长驱直入。珈兰下意识地提了提肩,让药箱的带子往上挪了挪,随即又双手握着灯杆,加快了步子。

大寒站在窗边,不慎望见那窈窕身影,一时有些失了神。

屋里刚燃过香,是楚恒为了驱寒特地备着的。往日里都是小寒负责的,谁知今日大寒第一次焚香,下手重了些,多舀了一勺进炉子,如今烟雾缭绕,真真入了仙境一般。楚恒被呛得没法了,只能唤大寒开了窗散一散,自己则是远远躲在书桌一侧,尽量远离那刺骨的秋风。

窗外是细碎风雨,时光飘零。

大寒一打开窗,走廊尽头的那抹微光便撞入眼眸。她今日提了一盏昏黄的灯,摇摇曳曳的,像是被风吹得没了脾气。瞧得出她连发髻也没来得及重新梳理,亦或是这秋日的风雨太过顽皮,丝丝缕缕吹散了她的发梢。

身畔的寂寞微光、无处不在的茫茫水雾,相争着摩挲她的眉眼,偏偏那样熹微的光芒还在她周身隐隐勾勒,像极了踏月而来的仙子,神圣无暇。

她逐渐走近了,发丝微乱,脸上浮起一层被夜风吹白的寒意。大寒急忙架好窗户的叉杆,在楚恒莫名其妙的凝视中回身行礼。

“主上,霜降来了。”

“哦。”楚恒应了声,听不出情绪,“一会她回去,你找人唤春雨过来,这几日临摹的字迹有些潦草。”

“是。”

大寒话音刚落,便听见屋外女子轻手轻脚放下灯笼,耐心地叩响木门的声音。楚恒无言,只低头沉溺于案上的文简,默许了大寒那双早已放在门上的手。

铺天盖地的寒意,在他开门的那一刹倾巢而入。珈兰掸了掸身上的水珠,见大寒动作这样快,急忙溜边钻进屋子里,反手帮大寒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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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这屋里的香熏的真重,怪不得方才你要开窗呢,”珈兰淡淡看了一眼身畔的男子,遥遥隔着一小段路,屈身行礼,“主上万安。”

“勿需多礼。”楚恒头也不抬,平淡道,“这些事情终归是小寒做惯了的,大寒手上没什么轻重,我便让他开会儿窗子,也不至于太过呛人。”

珈兰顿了顿,默默起身去桌上放下了白露的药箱。她方才过来时身上攒了太多寒气,念及楚恒的身子,是断然不敢立即过去的。只是听楚恒言下之意,她霎时又有些懊恼自己,不曾事事向小寒请教询问,这才造就了今日之祸。

“我替你倒盏茶,先暖一暖,”大寒绕到桌旁,一面动手取茶盏,一面同珈兰搭话,“也怪我,平日里粗心,不曾细瞧。这茶水是你来之前婢子们刚续的,正是热乎的时候,也将手暖一暖罢。”

珈兰谢过,在桌畔拖了把凳子坐了下来。她接过大寒递来的暖茶,借着缭绕的热气一抬眸,便见楚恒桌上摆着的一只茶盏,只是他似乎还未动过。

楚恒的腿上还是盖着那条眼熟的毛毯,但受这寒冷浸泡久了,再厚重温暖的毯子也盖不住周身的颤抖。纵然在这样的恶劣情况下,他依旧死死捏着手中的狼毫,甚至寒意席卷时,竟用左手按着右臂加以制止。

分明已经是这样的身体状况,还领受了楚王的命,没日没夜地瞧着公文奏疏,丝毫不顾身子,也难怪白姨愤愤不平,换做任何其他大夫,但凡能忍他这等脾气都是少的。病患自己不乐意配合大夫的治疗,这治病的过程又能容易到哪里去呢。

一番也便罢了,他如今这行径,不是拿刀子往珈兰心上扎吗。

身体微暖,珈兰义无反顾地放下茶,起身向楚恒走去。

一大滴墨跌下来,一头扎进公文之中。

“既然身子都这副模样了,就别看了,”珈兰不由分说地夺过楚恒手中的笔,挂在架子上,“这些劳什子越看越多。你今日看完了这些,明日王上知晓了,又会把殿里的那些拿给你。再怎么想打发辰光,也不至于此啊。”

青葱玉指捏上楚恒酸胀而冰凉的手腕,细细揉搓着,替他卸去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