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之聂小倩

宁采臣是浙江人,为人慷慨豪爽,注重自身品德修养,坚守操守,十分看重自己的名声。他常常对人说:“我这辈子,绝不会对妻子以外的女子动心。”

有一次,宁采臣前往金华办事。行至金华城北郊时,天色渐晚,他打算找个地方歇脚。不远处,一座寺庙映入眼帘,于是他径直走进寺内,准备在这儿解下行装,住上一晚。

这座寺庙规模宏大,殿堂巍峨,佛塔高耸,十分壮丽。然而,寺内却荒凉破败,荒草丛生,长得比人还高,看样子似乎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宁采臣四处打量,只见东西两侧的僧舍,门都虚掩着,只有南边有一间小小的屋子,门上的锁看起来崭新如初。

他又漫步到殿堂的东边角落,这里生长着一丛翠竹,每根竹子都有一把粗细,亭亭玉立。台阶下有一个巨大的池塘,野生的莲藕已经开花,粉色的荷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阵阵清香。宁采臣被这清幽深远的环境深深吸引,心中十分欢喜。

此时正值学使前来此地巡查,城里的客栈旅店价格飞涨。宁采臣心想,这寺庙环境如此幽静,倒不如就在这儿住下。于是,他在寺内悠闲地散着步,等待着僧人归来,好与他们商量借宿之事。

太阳慢慢西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时,有个读书人模样的人来到南边的屋子前,打开了房门。宁采臣赶忙快步上前,恭敬地行礼,然后把自己想在寺里借住的想法告诉了他。这位士人说道:“这寺庙并没有主人,我也是客居在此。你要是不嫌弃这儿荒凉破败,能早晚与我交流切磋,那可真是太好了。”

宁采臣听了十分高兴,他找来些干草铺在地上当作床铺,又支起一块木板当作桌子,一副要长期住下的打算。

这天夜里,明月高悬,月光皎洁明亮,清冷的光辉如同澄澈的流水般洒在大地上。宁采臣和这位士人在殿廊下促膝而坐,各自介绍起自己的姓名。士人自我介绍说:“我姓燕,字赤霞。”宁采臣一开始怀疑他是来参加考试的书生,然而听他说话的口音,又不太像浙江本地人。宁采臣便开口询问,燕赤霞回答说自己是陕西人。交谈中,宁采臣感觉他言语朴实诚恳,十分可靠。

过了一会儿,两人似乎把能聊的话题都聊完了,于是相互拱手作别,各自回房休息。

宁采臣初来乍到,换了新环境,许久都难以入眠。就在这时,他隐隐约约听到屋子北边传来细微的说话声,好像有人在那儿谈天,似乎还有一家人在。宁采臣心生好奇,轻轻起身,走到北边墙壁的石窗下,微微探出头,透过窗户的缝隙悄悄观察。

只见不远处的短墙之外,有一个小小的院落。院子里,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正站在那儿,旁边还有一个老妇人,身着红衣,头上插着一种名为蓬沓的首饰,身形佝偻,满脸皱纹,一看就是上了年纪的样子。两人在月光下低声交谈着。

四十多岁的妇人开口问道:“小倩怎么这么久还不来?”红衣老妇回答说:“估计马上就到了。”妇人又接着问:“她该不会在姥姥那儿有什么怨言吧?”老妇说:“没听她说过,不过看她神情,好像有些闷闷不乐的。”妇人不屑地说:“这丫头,就不该跟她走得太近!”

话还没说完,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就走进了院子。借着月光,宁采臣隐约瞧见这女子的容貌,简直美若天仙,艳丽无双。红衣老妇见状,笑着打趣道:“咱们可不能在背后议论人呐。刚刚我俩正说着你这个小丫头呢,你就悄无声息地来了,幸好没说你坏话。”接着又夸赞道:“小娘子长得可真是标致,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要是老身我是个男子,恐怕也要被你勾了魂去。”女子笑着回应:“姥姥您要是不夸我,还有谁会说我好呀?”之后,妇人、女子又聊了些什么,宁采臣就听不太清楚了。

宁采臣心想,她们大概是寺庙附近的邻居家眷,便不再偷听,回到床上准备睡觉。又过了好一会儿,那边才渐渐安静下来,没了声响。

宁采臣刚准备入睡,突然感觉有人走进了他的房间。他急忙起身,定睛一看,竟然是刚才在北院看到的那个女子。宁采臣又惊又疑,忙问她来做什么。女子脸上挂着妩媚的笑容,轻声说道:“这月夜如此美好,让人难以入眠,我想与你共度良宵。”

宁采臣听了,立刻收起笑容,神色严肃地说:“你要顾及旁人的议论,我也害怕别人说三道四。一旦稍有差错,做出这种有失检点的事,那我们的廉耻就全都丢尽了。”女子不以为然,娇声说道:“这深更半夜的,又没有人知道。”宁采臣听了,大声呵斥她,让她赶紧离开。

女子有些犹豫,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宁采臣见状,更加严厉地叱责道:“你还不快走!再不走,我就喊南屋的书生过来了!”女子听了,这才心生畏惧,转身往外走。可走到门口时,她又折返回来,从怀中掏出一锭黄金,轻轻放在宁采臣的被褥上。

小主,

宁采臣见此,眉头紧皱,一把抓起黄金,扔到了院子里,怒声说道:“不义之财,别弄脏了我的口袋!”女子满脸羞愧,默默地走出门,捡起地上的金子,自言自语道:“这个男人,简直就像铁石心肠一般。”

第二天清晨,有个来自兰溪的书生,带着一个仆人前来准备应试,住进了寺庙东边的厢房。然而到了夜里,这位兰溪书生突然暴毙身亡。众人发现,他的脚心有一个小孔,就像被锥子扎过一样,还隐隐有血丝渗出。大家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