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男子只略略向前迈进了一步,只这一步他将迟了七年的妻子拥入怀中。
常无虞僵直着身体感觉到男子温热的胸膛,以及扑鼻的血腥气。
这个男人用他血肉模糊的左手握住了刺向她背后的剑,带着近乎温柔的气息亲吻在她的前额。
他低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如同曾经耳鬓厮磨时一般温柔缱绻:“走。”
常竹凝聚最后的力气将他推开,怀中粉末一撒那三人顿时眼前剧痛。
就在这时,常无虞间隙中退开抽出应悔剑,反手攻向那三人,剑芒微闪,三人瞬间毙命。
如斯默契。常无虞有片刻的失神。
就在这时,鸢乔自身后一掌挥来,常无虞略略避开,却见她掌心满是红色粉末!正是常竹方才所用的毒!
趁此机会鸢乔执起褐衣人落下的长剑劈向常无虞肩头,长剑何其锋利,一击之下几可见森然白骨。
应悔剑落地,常无虞捂着肩头几乎站不稳。
“兄长!”鸢乔一击得手立即撤退尖叫着跑到常竹身边,连声大喊,“快来人!快来人啊!抓住她!”
常无虞的身体即将强撑到极限,可她知晓决计不能在这府中停留。
青衣女子提气一跃,身形如燕滑过,几个纵跃已然上了屋顶。
即将离开常府时,常无虞回头看了一眼,常竹倒在血泊之中,眼睛却挣扎着一错不错的望向自己。
仿佛要在这最后的一刻将她刻在自己的脑海中。
常竹唇边带着浅浅的一抹笑,像是如释重负,这是他这七年来唯一一次露出真心的笑容。
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这笑容像是一根刺狠狠的扎在常无虞的心底。
看着青色的身影消失在无边雨幕中,鸢乔一边让人去追,一边让人去叫大夫,偌大的常府乱成一团。
冷雨激荡,这是初春的雨,带着还未远去的凛冬的冷意,又混杂了几分花蕊幽香的气息。
这是惊蛰的晨曦,常竹穿着一身的红衣喜服终于疲惫的阖上了双眼。
他似是看到多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少女携着花篮从马车上下来,对着在墙角奄奄一息的自己伸出手来。
她是那样的好,那双温软的手将烂泥一样的他拉出沉沼,让他见识到原来人生还可以有那么多种无限的可能。
可唯一不可选择的却是他们的结局。
惊雷乍响,电光如雪,照见青衣女子踉跄前行。
常无虞心想,她在跑什么呢,她今日大仇得报,快意无比,在这世上已然是了无牵挂,便是在这一刻死了又有什么干系呢。
可那男人轻声的那一句“走”却驱使着她不断往前。
忽而足下一空,失重感骤起,可常无虞再没有半分力气,那强撑着的一口气终于卸下,自屋顶坠落。
息神香缭绕,房中一男子正在浴桶中浸着,满桶水乌黑中泛着红看着十分可怖,偏那男子却生的俊美至极。
此刻他面上满是冷汗,似是在忍受莫大的痛苦,药侍却半点不敢打扰,时辰到了便立即往木桶里加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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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谷主每逢月初前七日,都受着毒发之苦,须得泡在药浴中方可有稍稍缓解。
小金正按照往日的法子选取药材,一个转身的功夫,一声巨响自上空传来,哗啦一声浴桶被砸了个稀烂。
他扭头一看,一个青衣女子砸在了少谷主身上,二人双双倒地,可怜见的少谷主被激出一口血来被迫睁开眼。
甘雨桥迅速封住经脉,治疗被迫中断,于他而言自是不好受,小金忙上前来将他扶起,披上了衣物坐到床沿,服下玉露九后略略有所好转。
面色苍白尚在孱弱的男子抬手指了指地上的青衣人,示意小金上前去查看一番。
小金走到那青衣女子身前,将她翻转过来,却是为之一惊。
这不是白日客栈里那个青衣姑娘吗!
这姑娘的伤也太重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更遑论后心一个窟窿差点被人捅穿,此刻已是奄奄一息了。
“少谷主,这姑娘伤的好重,估摸着是快不行了。”
“将她抱过来放这床上,我瞧瞧。”
小金将青衣女子抱了过来,小心的放在床上,甘雨桥抬眼去看,这一眼却是怔住了。
甘雨桥一手青白的手抓着床栏微微颤抖,一手捂着心口激荡处轻声道,“先将护心丸取来给她服下,再将我的银针取来。”
小金看一眼甘雨桥,心想,看看少谷主这幅样子,难道护心丸不应该少谷主自己先服下比较妥当吗?
常无虞听得耳边有轻微的响动,似是有人在咳嗽,她睁开眼时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少谷主,她醒了!”小金一看到常无虞睁眼就欢喜,少谷主的医术真是出神入化,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人都能救回来!
男子虚弱的咳嗽声在一边响起,甘雨桥把了把脉却皱起了眉,“你现在感觉如何?”
常无虞再次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这位......少谷主......我眼前似乎瞧不见东西了。”
“你体内有三种毒,有两种毒毒性极强,加之受了重伤失血过多,体内真气失控故而暂时失明了。”甘雨桥说几句便又咳嗽了起来。
“这三日我们少谷主可是日夜不歇施针救了你呢!得亏你遇到的是我们少谷主,不然这条小命肯定保不住!”小金骄傲说道。
这姑娘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能在三日内醒来简直是奇迹了。
“多谢少谷主救命之恩,常无虞无以为报,若日后有用的上的地方,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常姑娘,你不必如此多礼,你可知你中的是什么毒?”甘雨桥神色似是有些激动,又很快平静下来,双眉深锁,眼中满是担忧。
小金没有漏看少谷主神色转变,不由心中称奇,莫非这个常姑娘是少谷主的旧识?
“皮外伤容易治,可若无法解毒,你的肺腑只会日渐被毒噬,若再动用内力,莫说复明,只怕要命不久矣。”
“相见欢是我昔年所中之毒,这数年未有毒发之象,另一种毒名为肝肠断,剩下的一种我也不知。”
“相见欢?!”小金惊叫出声,无怪乎他如此惊讶,少谷主所中的毒便是相见欢!
此毒乃莲教毒娘子所制,中毒者不会当即死去,却日日夜夜皆受毒发之苦,时至今日仍无人制出解药。
若非老谷主多番试验将少谷主的毒性压制在月初七日,只怕甘雨桥早就忍受不了毒发被折磨死了。
相见欢绝迹江湖久矣,毒娘子一副药只配一次,缘何这姑娘会与少谷主中的是同一种毒?看来少谷主和这位常姑娘颇有渊源。
相谈几句后常无虞体力不支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相见欢在甘雨桥体内沉积数十载,清风谷主一直在寻找解毒之法,可终究鲜有所获,谷主断言甘雨桥若无法解毒,活不过今年年底。两个月前甘雨桥不顾谷主反对,执意要来金陵,小金也就陪着少谷主来到这里,既是同行照顾也是保护。
当世门派有两大家以医术见长,一为清风谷,二为无相山。
清风谷地处滇南,长久避世,谷中弟子以医术见长,医人不分贵贱,不限门派,故而江湖中人有普通郎中难以医治的病都会上清风谷寻求救治。
无相山早年同清风谷一般,四十年前却放出话来只问本心,只救有缘人。
门中弟子也是逐渐弃医从武,只凌胥道人一脉还是以万脉真诀修行医术。
凌胥道人医术超绝,故而还是有不少人在清风谷路途遥远时来无相山碰碰运气。
常无虞醒后两日,甘雨桥问她愿不愿意随他回清风谷找老谷主救治。
她的伤势实在太重,须得徐徐图之,他尽了全力也只能暂时控制伤情。
唯有清风谷谷主医道大成,或可痊愈解毒恢复双眼。
常无虞一番思量过后决定前往清风谷就医。
在常府那褐衣男子言语之中,似是常府灭门之事尚存蹊跷,甚至那枚他们要找的玉珏分明当时就在她的颈间。
七年前她将死之时,曾听到常竹与一些人说话,他们穿着黑衣蒙面,兵器形状不一,却无一不是江湖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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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想来常家之死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冤有头,债有主,这其中出现的魑魅魍魉,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自金陵往滇南走陆路约莫三个月,中间还得出南陈过百越,途中关卡诸多颇为不便,走水路倒是只需月余。
甘雨桥思及常无虞的伤势太重,决定一行人走水路,而今不过三月,台风巨浪偏少,不至于过多颠簸。
小金出去打听了一番,刚好最近有从金陵开往越港的商船,到越港后离清风谷就只有两座城了。
一月后。
平陆码头上人声喧闹,常无虞摸索着掀开马车的帘子,海风带着凉意吹过面颊,今日就是他们登船的日子。
“常姑娘,这段时间金陵城戒严,有不少官兵在寻人,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请带上这个幕离吧。”甘雨桥略带疲惫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常无虞应下想伸手接过,却忽而觉得一股淡淡的松草香靠近了些。
头上被轻柔的戴上了幕离,甘雨桥又仔细的为她调整了一番。
常无虞有些惊讶,心道这少谷主未免有些太热情了。
听他声音似是颇为淡漠之人,随后又想到他这一个月来费心诊治,想来应该是外冷内热吧。
小金在一旁看得分明,差点惊掉了下巴。
要知道少谷主救人是一码事,可待人从未如此亲近,便是对老谷主也只是礼敬有加。果然!少谷主对常姑娘是不同的,可他辗转打听过,少谷主却守口如瓶,除了伤情,一点叙旧的意思都没有。
戴上幕离后常无虞又接过了甘雨桥递过的竹杖,这几日眼睛依旧瞧不见东西,只凭着竹杖缓慢行路。
习武之人耳目本就较常人更为灵敏些,常无虞倒也渐渐习惯了黑暗。
码头上出现了奇怪的一幕,半大的少年扶着一个病弱貌美的公子,旁边还有一个竹杖点地头戴幕离的盲女。
码头上不时有货郎上前叫卖,亦有不少孩童追逐打闹,小金本以为常姑娘怎么也要个人帮扶一把,却没想到常无虞虽目不能视,却半点没沾到行人。
看来这常姑娘不仅是个美人,没受伤之前还是个高手。
小金暗暗点头,少谷主眼光不错,要是老谷主治好了这姑娘眼睛,和少谷主倒是十分般配,只可惜少谷主大概率是活不过这一年了,不过常姑娘也不见得能被治好,小金摸了摸下巴暗暗想到。
甘雨桥觉察到小金走神,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小金一个激灵立时收回想法。
忽而一阵马蹄纷踏,混杂着人群尖叫,一匹雪花骢上载着个半大的锦衣少年横冲直撞,直直的朝码头而来,身后还跟着六七个纵马的护卫。
那雪花骢似是受了刺激,少年在马背上被吓得脸色发白,护卫们却追不上受惊的马。
这码头上不乏有江湖人士在场,见状飞身前去想牵马却被暴躁的雪花骢甩开。
不过片刻狂暴的雪花骢就到了常无虞面前,高高扬起了马蹄!
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随后身子被带着向斜后方腾起,甘雨桥低声道:“常姑娘,得罪了。”
众人惊叹于那病弱公子竟有如此高超的轻功,更被接下来发生的事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那病弱公子身后跟着的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上前一步,双手并握成拳用力一击,那雪花骢便如轻飘飘的纸马被击飞出去!
好大的力气!
小金一击过后,又飞身上前接住了落下马的锦衣少年,那少年还没从刚才雪花骢被打飞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倒是身后的护卫终于赶到围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