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忠把头一仰,缓缓言道:“张――三――丰!”
冲宁道长从坐上惊起,结结巴巴道:“张……张真人?”
“是张三丰张真人!”宋忠拔高了声嗓,再次确认道。
那公公也附和道:“咱们当今的万岁爷,是天上的星君下凡,久慕张真人的玄通显名,一直在苦苦寻访着他老人家。”
冲宁道长一声长叹,良久回道:“据本门师长相传,张真人生于宋淳佑七年,当在本朝天顺年间便已羽化登仙而去,后世虽有张真人现世的种种传说,只怕也当不得真!”
那公公听完脸色一变,一声长叹久久未息。
宋忠振声道:“二位,张真人究竟在世与否,咱们暂且不提,不过张真人得道成仙,大概是假不了了吧?”
张继毕竟不是出家人,对成仙得道之事从不关心,始终一言不发。冲宁道长听罢则是一声苦笑,摇头不住。
宋忠道:“武当派自张真人创派至今,已经凌驾于达摩老祖亲传的少林派之上。张真人的得道成仙之术,也一定传了下来,二位俱是武当派出家、俗家中的高人,这仙术也必定知晓了?咱们做臣子的,就该上体圣心,为君分忧,二位但有张真人传下的得道成仙之术,就该主动献上才是!”
张继听了心中大怒:“好个昏君!我才见你毒死阉人谗佞,大赏有功之人,恩威并施,广收英雄豪杰之心,以为你尚是个英明之主,却原来仍是个昏君!素日不理朝政任用奸臣,以至天下动荡不说。此翻若不是这么多隐士高人收拾魔教,单凭这朝廷之力如何功成?如今群魔方灭,你不思悔改,还惦记着得道成仙,长生不老之事,真是可怜我等兄弟并这许多仁人志士一腔热血,竟为你这等昏君而洒!”他虽怒上云霄,却碍于身处大内深宫,只强压着怒气,始终一言不发。
却见冲宁道长缓缓言道:“陛下之意,老道已然知之,贫道随身带有张真人所着的几部经书,俱是贫道从原本手录,一字不差,就献与圣上了。”说着从怀中摸出五六本经书来,双手奉上。
那公公伸手接过,满脸堆笑,一本本查看书名,其中两本正是《金丹直指》、《金丹秘诀》。
那公公既唤人将这几本书送向嘉靖帝,一面双手一拍,有力士用金盘托这一瓶药丸进来。宋忠道:“万岁吩咐过了,二位若是肯说出些有用的来,就再恩赏一瓶李时珍秘制的补药,补气益血最是神效。”冲宁道长伸手接过,叩首谢恩。
那公公笑着对冲宁道长道:“仙长这就可以回去了。还望仙长要守口如瓶啊!”冲宁道长称是,施礼作别,由力士引出门去。
御书房内就剩了那公公、宋忠和张继三人,外头正是锦衣卫布了降龙伏虎八卦阵。
宋忠道:“张先生,你也是武当嫡传,万岁降尊纡贵向你求教得道成仙、长生不老之术,你又有何秘术献上啊?”
醉意似是越来越重,张继感到酒劲上头,终于按耐不住冷笑一声,道:“草民乃是个乡野村夫,哪里懂得什么修仙得道、长生不老术啊?”
宋忠大有不悦,强自赔笑道:“听说先生从师父处学得一身通天彻地的神功,七十三路九转回风掌更使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知尊师怎么称呼?现在何处?会不会得长生成仙之术啊?”
张继道:“师父嘱咐过我,怹老人家的名讳不得对外人讲起,请恕草民不便相告!”
宋忠气的牙关只咬,只说了个“你……”便再无下文了。
那公公插道:“不着急,张先生再仔细想想,兴许能记起些什么来呢!”
张继借着醉意朗声道:“从古至今,便没有什么长生不老之术。秦始皇为求长生药,派徐氏远渡重洋未果,汉武帝为求不死术,动辄渡海访蓬莱,招鬼炼丹沙,可曾得到长生不老?不过是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罢了。传言宋太祖与陈抟老祖相交,也未见宋太祖学得什么不死仙术,前朝成吉思汗向长春真人求教长生不老术,不过换来止杀育民之谏。可见世上本无什么长生不老术!当今皇帝文治武功上不如秦皇汉武,下不如宋太祖、成吉思汗,不思励精图治,反不问政事一意玄修,竟以堂堂天子之尊,向山野村夫求教什么得道成仙长生不老术,漫说草民不懂什么玄修之法,便是有吐纳益气、延年益寿之术,也将一字不吐!”
小主,
那公公闻言气的瑟瑟发抖,宋忠只惊得目瞪口呆。那公公尖叫道:“贼子!大胆!还不与我拿了碎尸万段!”
宋忠喝道:“我把你个大胆贼子,你道这是什么去处,还敢如此撒野?你可知门外都是什么人?”
张继一吐之下大为快意,浑身早就热血翻腾,哪里管的什么皇宫大内,回道:“区区降龙伏虎阵,也未见得能拦住我!”
宋忠亦自大怒,缓缓抽出腰间宝剑,正要一声令下命人拿他,忽然又迅速还剑入鞘,冷笑一声,道:“姓张的,用不着我们出手,十二个时辰之内,保管你七窍流血而亡!”
那公公也“嘿嘿”一声尖笑,道:“这倒也是!咱们是什么身份,犯不着跟这条野狗动手!”
宋忠冷笑道:“姓张的,是不是感到酒劲越来越大?哈哈……这就对啦!实话告诉你吧:方才喝的那杯茶里面,有天下第一奇毒穿肠蚀骨香,而解药,便是那瓶李太医秘制的灵药,普天之下只有两粒,纵是再请来李太医,没有大内特供的药材与家伙,也休想配得。如今任你是大罗金仙,也休想活命。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公公也道:“万岁爷说了,本来就用这个东西吓唬吓唬你,你若实在没有真传秘术,就把解药给你。可惜啊!你这狗才生的一副贱骨头,偏要自寻死路!你如此辱骂君父,我们岂能把解药给你?今日药死了你,便是万岁爷问下来,我们也有话说!”
说着高喊一声:“来呀!”有力士掌着托盘推门而入,宋忠随手抓起那瓶子,五指一用力,那瓶子连同里面的灵药,被瞬间捏个粉碎。
那公公轻声道:“送走!别让他死在这儿,免得污了这皇宫圣地。”
张继惊得一身冷汗,酒劲以散去一半,又想到此处乃是大内圣地,不敢贸然造次,只得随了那力士往外走。
“慢着!”那公公忽然叫住,道:“今日之事,若敢泄露一字,管叫你身后的孤儿寡妇,金兰兄弟,并好友故旧一个不留。”说着向宋忠道:“宋大人,咱们这就去向万岁复命。”
张继跌跌撞撞,跟着层层交接换了好几波力士,这才出了宫门,抬头看时天色已然将黑。
那力士又遵前翻恩旨唤来官轿,张继坐于轿中,忙运起玄功来,又经一阵颠簸,感到一阵眩晕,暗道:好厉害的毒,比之姑射山神女洞内催命判官罗环的追魂丸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急忙叫停轿子,强自吐了一大口污秽,顿觉清爽不少。
转眼离接待寺不远了,忽然轿子停住了,有力士近前来报,说前方有一顶官轿堵住去路,张继掀开轿帘一看,眼前一队公人正围着一顶轿子乱转。
张继冲上前去拨开众人一瞧,见轿内之人正是武当冲宁道长。冲宁道长脸色苍白,正自盘膝打坐默运玄功调息。
张继不敢打扰,伺候的力士忙回道:“轿子行至此处,这位仙长便一阵咳嗽乱叫,咱家几个以为有事,忙停下轿子查看,嘿,他倒好,打起坐来了。”张继知他毒性发作,忙遮掩道:“冲宁道长在御宴上吃醉了,就让他歇息片刻,谁都不得打扰!”
护送的知道这二人都是大破魔教的功臣,刚赴御宴归来,司礼监又传命官轿送回,来头之大哪个敢惹,只得一旁等候。
张继见冲宁道长正运功调息不敢叨扰,又瞧见了他脚下的药瓶子,知他已然服过了解药,心下稍安。又过片刻,见冲宁道长大汗淋漓,面色好转,这才确信他说服正是解药。良久之后,冲宁道长还醒过来,望着张继摇头不住,只叹道:“好险好险!”
张继体内剧毒未解,只得随了冲宁道长回了接待寺。
众兄弟并陆云汉等都在等候,见他二人回来,各都心安。众人忙问究竟圣上为何事传唤,冲宁道长只以皇帝瞻仰武当道学,特向他道、俗二人请教道法推脱。
众人听了大笑:“皇帝向冲宁道长请教也便罢了,张继非是出家人,哪里懂得什么道经道法?”众人各都说笑了一阵,各自歇息去了。
张继回到房中已然晕头转向,急命小若唤人准备沐浴,又叫小若取来一个瓷瓮,再准备清水一桶。
小若只道他兴高酒醉也未在意,但见张继排尿半瓮,立时腥臭扑鼻,心说不对,忙跑去看时,那瓮中之物却见血红。
小若惊叫出声,伸手去扶,张继回头莞尔一笑,轻道:“莫要声张!不过是遭人暗算中了点小毒,吐了一大半,已无大碍。”小若急的花容失色,哭出声来。
张继慰道:“不打紧,三弟医术独步天下,此间又有觉通大师在,有他二人在此,我命无大碍。”小若忙伺候他解去衣物,张继钻入热水之中,立即打坐运功,小若守在一旁焦急等待。
半宿之后,张继从浴盆中出来,轻笑几声,道:“劳娘子挂心了,我已然好了!”言罢提起清水桶来,连吞带洒喝了半桶。小若喜极而泣,又替他用剩下的清水洗过全身擦拭干净,换过新衣。再看浴盆中水,已被染成血红。
夫妻二人悄悄倒水收拾,已然到了后半宿,熄灯入睡时,见对面觉通大师屋中灯火,也跟着熄灭。
小若奇道:“奇怪,这么晚了,觉通大师怎么才休息?”张继笑道:“觉通大师何等高明,兴许早瞧出来了,见我无事,方才要休息啊!”
小若偎在他怀里柔声问道:“算计你的是哪个?用的是什么毒?”张继回道:“算计我的自然是仇人了……用的毒叫作穿肠蚀骨香,毒性天下第一,不过入口即化、见血即无,只能毒人一次。不似追魂丸一般,只能排出体外,只要粘上中毒者的身体汗液,俱能死人……”话未说完,已然鼾声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