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页自白

纸秋官 万绍博英 1855 字 14天前

听说那户人家只剩老夫妻俩,丢的孩子是个老来子,金贵得很,背后一家茶庄没人继承。算算日子,也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那我若是真个能蒙混进门,岂不是用不了几天等那两个老的两腿一伸,便能一跃成为大富大贵?

这怕不是老天看我前半生苦,特意变着法儿地来补偿我。

我当即与他们一拍即合,就正式谋划起这事儿来。家里头还做什么人牙子的买卖,一并编了个闯关东做生意的借口跟熟人都断了联系,省得关键时候坏事儿。一切准备妥当,我们悄悄去了济南府。找了个合适的地方住下,那小白脸就开始从头到尾教我怎么装个富养的少爷,从吃穿用度到举手投足,还带我出入各种从前我想都不敢想的高级场所,学着如何使唤人,学着如何浪费钱,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有天他们三人凑一起聊了好一阵子后,阎王叫我过去,变出个上好羊脂料子的玉锁给我系在了脖子里,警告我万不可离身,我当时觉得脖子里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就开始有了飘飘然的感觉,好似我本就是个富家少爷来着。

美罗刹倒是没待太久,交代让他们把我吃胖些,约定胶澳商埠碰头,先一步走了。

等到事情准备得八九不离十,一切步上正轨了,阎王和小白脸就拉我挤上了一列小票车,正式奔胶澳去了。

为此,我们还特意编了一整套牢不可破的话术,置办了一身新衣裳。我满心揣着幻想,那是块洋人用金子堆起来的遍地宝贝的地界,只要踏上那片土,我就能一跃当个人上人。我那时对未来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当真是丈八灯台照得了别人照不见自己,全然没仔细考虑过那玉锁是哪儿来的,那个真的富家子弟又去了哪里。但凡那时的我能多动动脑筋,清醒一点儿,也不至于会招来后面的祸事,唉。

小票车里死气沉沉,唯独一个我,与其他人神情迥异。这种马笼车我听说过,生平也是头一回坐,据说票价低廉,专门给穷人开的。现在这个节点,有幸能挤上车的,也都是还剩些力气能找饭吃,忙着到胶澳乘船闯关东找活路的人。他们奔着能吃饱饭去,而我自然比他们都要高上一等。

心想这趟车是人生最后一次穷人的体验,便掩不住笑意。待我见到我那素未蒙面的“爹娘”,演上一场苦情大戏,后半辈子便脱胎换骨,人人都要高看我一眼。

都说鼻孔朝天的人会跌进粪坑,这话一点儿也不假。

一想到平日里我毕恭毕敬的阎王以后要靠着我吃饭,就开始忘乎所以,连小白脸也开始时常看我的眼色,偶尔说两句好听的,让我更得意忘形起来。阎王虽然没计较,但现在回头琢磨琢磨,那双眼睛若能捅人,我怕是早个已经成了蜂窝子。只是当时一门心思做美梦,目中无人了。

怎么话题就引到我当初干人牙子的事儿上,又说起他找孩子来,我都记不清了。就记着自己苦口婆心劝他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仗着我多年当人牙子的经验大谈特谈。一瞬的功夫,就惹了五雷轰顶。倘若还有重来的机会,我就该用尿芥子自己把自己的嘴堵死。

后来的事情发生地太突然,我都觉自己在梦游。当时夜深,车厢里的人也都睡了,只有我一人低着声音东拉西扯,阎王突然毫无预兆地跳起把我的头掰住,面冲着车厢铁皮,我似乎还有一瞬间的较劲来着,可也没能动弹,余光扫过那小白脸在月光下的脸,他当真是煞白了脸没了半点血色,一副撞见索命厉鬼的模样,仿佛被钳住的人是他才对。后来我脖间一凉,而后就全身都开始凉,有什么东西涌出来了,车厢里黑洞洞的也看不真切。等身后捆着我的力量卸了,我也跟着歪倒了,立都立不住,一件沾了汗的破旧袄子断了我最后一口喘气的空间。再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整件事从开始到我失去知觉也没能绕过脑筋想出个所以然来,到底是为什么,闭眼前只有铺天盖地的委屈,一心念着想去那遍地黄金的花花世界走上一遭。

这路,怎么就这么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