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的眼里闪过若有所思之色,她看到老师重新拿起了自己的乐谱本。
其实,范宁突然觉得,有时人的信念或情感是随着境遇摇摆的,不是说跨过某个疑窦或结论后,就一生再也不会受其困扰了。
不是说喊出“生者必灭,灭者必复活”后,就再也不会受死亡的命题所困扰了。
就如很多人在人生的一个阶段,对某人某物所倾注的满腔热情是真心的,但在人生的另一阶段,对某人某物不再具备那样的情感,也是真心的。阑
爱是一个疑问。
“凡有血气的,尽都如草。草必枯干,花必凋谢。”
他手中的钢笔开始摩擦纸面微微作响。
从刚刚断掉的18小节开始,主题的后半段突然从a大调转入升f小调,原先是柔软的花儿在夏风的吹拂下欢快地舞蹈,而这里,音乐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地转变为了凄婉的凋谢之景。
范宁觉得这很神奇,不是什么技法上的原因,而是自己从来没这么写过“双主题”,从来没有在一个主题内部就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情感。
“其实,花儿在这里是高级的形式。”一直在旁边默默哼唱范宁写的旋律的安出声了。
“嗯?”范宁看着这位爱唱歌的夜莺小姐。阑
“在这里,它是‘有’的。”安的眼神清澈明亮,“老师的第一乐章《唤醒之诗》是‘无’,是混沌的初始和萌芽,那里的对立粗暴而尖锐,这里也依旧存在,但是,但是,它们被写进了同一主题的两个方面,它们开始了第一次尝试性的相融。”
“这说明,“有”的诞生已经战胜了“无”的空白,它已经完成了第一次上升。”
范宁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这位学生,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对方的灵性迸射出了灿烂的烟花。
她所阐述话语中的秘密,竟然点醒了自己对攀升路径的小部分隐喻思路,把有些自己都不甚明晰的措辞给表达出来了。
“有”的诞生战胜“无”的空白……
拥有艺术天份之人,在理解神秘上面果然不会有驽钝者。
只需一次稳慎的入梦,她便能与自己的“初识之光”相遇了,而且,这般质的飞跃,恐怕起点不低。阑
姐姐对老师作品的解读好厉害……露娜心中喃喃出声。
“那么,我现在理解老师为什么对于实现‘唤醒之咏’一事如此风澹云轻了。”察觉到了自身灵性变化的安,再度对范宁愉快行了一礼表达感激和倾慕。
“这些人呐,如此热忱地想要得见桂冠诗人,殊不知老师只是给瓦尔特师兄布置一道课后习题罢了,老师根本没有计划自己摘得桂冠的意思,因为根本无需去证明一件自己实力造诣已经达到的事情,他只是计划培养出一位‘伟大’级别的指挥家学生……”
“那是一座如新月般恢弘奇伟的高塔,《唤醒之诗》不过是高塔的基石,它固然出彩夺目,但既然基石已成,为什么不抬头看向更高的地方呢?”
范宁闻言,在持笔书写的间隙微微抬了一下头:
“你还挺懂,那由你去告诉他们吧。”
“啊,由我?”安的语气迟疑下来,“他们是很大的公众人物,代表你的话,有些礼节我并不是得心应手。”阑
“你不是最自信的夜莺小姐么?定选赛上,你见到的公众人物应该也不小。”
“可是,今天关系到的是老师你的性情与风致,我自己是很随心啦......”
“这就是我的性情。”范宁的话让安怔了一怔,然后飞快点头。
她蹲下身束紧帆布鞋带,然后迈动轻快的步伐,走到山坡的坡沿,眺望着那群已走过大半路程的人们。
“舍勒!舍勒!”“布鲁诺·瓦尔特!”“盛夏快乐!”
最近最低处的坡谷,缇雅城市民们的欢呼与赞叹声不绝如缕,大主教菲尔茨已跨下马车,并示意其他马车也停稳。
“卡来斯蒂尼阁下,据说这位舍勒先生的性情有些澹漠乖张?”他负手在后,行步未停,与坡顶那位穿着纯白t恤与短裤的活泼少女遥遥对视。阑
“是。”身旁已经吃过一瘪的卡来斯蒂尼主教不知道该从哪解释起,他同样看向自己身旁后心中有了主意,“对了,瓦尔特指挥作为学生或许更有发言权,我们不妨听听他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