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承舟笑笑:“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再见到你,平禹。”
孙平禹低低头,也笑笑:“承舟,城宜在法国怎么样?她什么时候回来?”
王城宜偶尔会打过来电话,看着她们幸福的样子,余承舟由衷感到高兴:“城宜的爱人叫罗曼斯,她们有一个女儿,她母亲还和她们一起生活。恐怕我们应该去找她们了呵呵。”
余承舟想起老余说的话,认真地看着孙平禹,又说:“对了,平禹,我还有一件要感谢你的事,应该说,是要特别感谢你的父亲。”
再来条西屯、瓦子屯,孙平禹心里还是会难过。父亲孙昱仁去世这么多年,孙平禹还是无法忘记他和父亲的最后一面。
父亲是带着对他的失望走的。孙平禹想起那场大雨,心还是沉痛不已。有些痛是刻在骨头上,不管时间过去多久,再想起来还是历历在目。
“平禹。”余承舟知道,自己的话惹起了孙平禹的伤心事,可是他还是要说,“平禹,你父亲,救了我爹。”
孙平禹抬起头,这他倒没有听母亲毛秀春讲过。
“你父亲是抗灾英雄,我爹说,孙局长是为了救他才牺牲的。”余承舟感到很愧疚,可是如果不当面向孙平禹道谢,他会更愧疚。
“对不起,平禹,如果不是为了救我爹,孙局长就不会牺牲。”余承舟看着急救室亮起的灯,既怕门突然打开,又怕门迟迟不开。平禹,你当年一定比我更难过......
“不,承舟......”孙平禹闭上眼睛,摇摇头。人与人的关系可以是“我爱你”,可以是“我恨你”,可以是“我想见你”,就是不可以是“对不起”。想起父亲,孙平禹只剩“对不起”;想起母亲,孙平禹或许还有机会弥补“对不起”;可是对妻子,“对不起”却早已经开始。
他不愿意余承舟也活在这三个字中:“承舟,我父亲是国家干部,那是他的职责,职责所在,应该的。不是你的父亲,也会是别人。从他选择了他的职业他的岗位,他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你不必道谢,更不要歉疚。人能死得其所,也算没有辜负自己的生命。”
孙平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咽回眼泪,安慰地看着余承舟。
余承舟不忍心再说起往事,他点点头,眼皮似有千斤重。
“石柱哥......”余承舟恍然叫道。
“嗯?”孙平禹询问地看着余承舟,“石柱哥?”
余承舟往后靠靠凉冰冰的墙,昏沉沉睡了过去,一行眼泪无知觉地从眼角溢出。
孙平禹看着余承舟疲惫憔悴的脸,不知道他心里藏了多少心事。他把余承舟轻轻揽到自己肩膀上,一只手隔开冰冷的墙壁,爱怜地擦掉那一行眼泪,他自己的眼泪却落进余承舟的头发里。人生好像怎么选都充满了错误,安慰得了别人,却安慰不了自己。
孙平禹想起姐姐孙平尧。姐姐自己选了乔增德,可是又怎么样呢?孙平禹觉得乔增德简直一无是处,可他总不能跟姐姐说,乔增德那是家庭暴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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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平禹一直以为乔增德只是对姐姐孙平尧那样,他以为乔增德就是吃软饭吃得太舒坦了,可是这次来奔于春梅的丧,孙平禹才亲眼看到,乔增德对他的家人是什么样。为了七千块钱,还是他娘的丧葬费,乔增德跟他的三弟乔增财大打出手。三个和尚没水喝,说的就是乔家三弟兄。
那么,乔增德觉得“对不起”吗?孙平禹觉得,在乔增德眼里,全世界都对不起他才是。孙平禹不明白,姐姐孙平尧明知道乔增德做的不对,怎么反而也帮着乔增德,结了婚的女人,倒也随了夫家的人吗?
这么看起来,孙平禹觉得自己的大舅哥倒比乔增德像个男人,至少妻子王琳琳和大舅哥王义还没有因为超市分账的问题脸红过。
婚姻、孩子、长大,长大、婚姻、孩子,周而复始。孙平禹觉得自己真的像一个丈夫一样在生活中了。人,不过是一种角色,妻子、丈夫、父亲、母亲、姐妹、兄弟,都是角色。角色表演得好,成绩就好。
倒是此刻,在生命未知的等待中,孙平禹觉得自己暂时逃脱出一个个家庭的牢笼。
急救室的灯骤然灭掉,余承舟还在睡着。
医生走出来叫一声“家属”,孙平禹拍拍余承舟的脸,两个人就快步跑过去。
医生疲惫地说:“病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再观察观察。你们兄弟两个记得缴费。”
余承舟和孙平禹互相看看对方,又无言地低下头。待老余办好住院手续,孙平禹才又赶回条西屯。
到了半夜,整个长天市飘飘扬扬下起了大雪,于春梅的新坟上覆盖着新春第一场大雪。乔雪花的坟地在西头,于春梅的坟地在东头。第二天,乔增德一行人离开条西屯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他娘和他妹妹两座坟地中间隆起了矮矮的晶莹的拱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