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吾为突如其来的温和感到鼻酸。她苦笑一下,收拾着一堆错误百出的材料,没有说话,疑惑着,乔增德这次怎么会连银行卡都给错。
窗口里的女孩看了看她,拿起电话打给了乔增德,声音客气而严厉:“乔院长吗?您好,我是财务处。是这样,您的材料需要重新整理,您是老教授,肯定都知道用哪些表格。还有,报销的事以后请您尽量自己过来,如果您自己都不清楚,那学生半天的队就白排了。”
刘青吾感激地谢过她,拿着材料回去交给乔增德。
刘青吾以为,乔增德应该听出财务的责备了,谢字倒不必,那歉意总会有吧?那他准备材料应该会更认真。
但乔增德一见到她,就扯着太监嗓儿说:“咹,这么点儿小事也做不好,情商这么低,以后怎么参加工作?东日国人一向注重细节,我做事就是有东日国精益求精的品质,我怎么就教不会你呢?”
他抖抖索索从外套里取出皮夹,抽出一张银行卡,又嘿嘿笑着,说:“喏,用这张卡吧,嘿嘿,本来想把钱报到我自己的账上,唉,男人难啊,那张卡我和你师母共用的,我给乔其交学费、家里的大事都用那张卡。我不光学问好,还有经济头脑,哪像你们穷人,我大哥的女儿结婚,我在南方开会的时候用我攒下的小金库给她买了一整套银饰,亮晶晶的可漂亮了,嘿嘿,你师母都不知道,嘿嘿。你们女孩子就得找我这样的男人,绝世好男人。”
刘青吾眼睛冒火,恨不得一拳砸到乔增德那张肥猪脸上。但她咬着牙保持着平和,沾到乔增德任何皮肉,都只会增加她的恶心。
乔增德毫不觉察,仍得意洋洋地说着:“男人有钱就变坏是有道理的,没有钱,哪里有女人肯跟?咹,你还总崇拜我,也是,像我这种又持家又有学问,对家庭负责的绝世好男人都绝种了......”
刘青吾不知道他腹泻一般自恋自夸的话说了多久,也不知道乔增德何以能说出“崇拜”他话。
她极力使自己冷静。如果之前,乔增德只是暴虐,那么此刻,乔增德正在越过一条界限。
这不是一个老师跟学生说的话,也不是一个长辈对晚辈说的话,这是一个男人在对一个女人炫耀他自以为是的资产。
这次要报出来的账目是二百七十块一毛的巨款。
乔增德拿出银行卡,竟然是带着笑意看着刘青吾。他的眼神,一些谄媚,一些炫耀,一些诱惑,一些不屑,一些哄骗。
刘青吾想起张一三,想起那个可怕的教体育的老头儿。
现在是全员下班的时刻。刘青吾提醒着自己:眼前有一个妄图用二百七十块一毛瀛洲币炫耀身价的老杂种。
刘青吾笑了笑,乔增德只是一只愚蠢的纸老虎,有贼心没贼胆。
刘青吾的头脑冷静而清晰:“这些人的眼神,都是一样的。有人贪财,有人贪色,有人既贪财又贪色。贪婪和吝啬是一体两面,贪婪的人也必是吝啬的人。”
刘青吾跟我说:“女性不要愤怒。愤怒确实可以产生超常的力量,但如果身处于一个无力改变、暂时无法逃离的世界,不要愤怒。愤怒会消耗自身能量,徒增对自己健康的伤害。女性需要学会旁观。从旁观男人--‘人类’的表演中,开辟自己的世界。欲使其灭亡,必使其膨胀。要兵不血刃,让他们自取灭亡。”
第二天,刘青吾报完账,再一次找乔增德交材料,会计佟兰美拿着学院两个月的工资汇总表敲门进来找乔增德签字。
她看看刘青吾,又看看乔增德,讨好地说:“乔院长,青吾是您的亲学生,又是博士,这个岗位虽然是贫困生的勤学补助岗,但青吾每天要忙很多事,相当于全职工作,多了给不了,但提到每月一千五,学院是有这个权限的。”
乔增德把肥胖的身躯往椅背后边一靠,整张脸拧成鸡屁股,假装没有听到佟兰美的话。
刘青吾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岗位是贫困生的勤学补助岗,根本不是王奇说的来帮导师帮学院“分忧”。
刘青吾并不歧视贫困生,上这么多年学,她甚至根本没有关注贫困生和其他学生有什么分别。她到这儿来也不是因为缺钱,王奇那样恳切地请她看在一个师门的份上过来帮忙,她才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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税后八百瀛洲币。刘青吾甚至没有当回事。
如果要赚钱,随便在校外做什么兼职都比在这个办公室一个月一千税后八百赚得多啊。怪不得乔增德一口一个“穷人”。
明知道学生穷,还大骂学生穷,乔增德是故意虐待他人。以二两钱妄图勾引穷女学生,乔增德更是心术不正,践踏别人的尊严。
刘青吾又解开了一个问号。
乔增德不是性格的问题,是人格的问题。
乔增德继续瘫坐在椅子上,直接往后一躺,把手机高举过头顶。
佟兰美尴尬地看看刘青吾。刘青吾不说话,佟兰美又看看乔增德。
乔增德始终没有开口,佟兰美尴尬地带着签完字的工资汇总表走出了办公室。
门一关上,乔增德马上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扔,抬起眼皮,一反昨天被财务当场抓住错误时狡辩的神情,恢复了往日的凶狠相。
他瞪住刘青吾,拎起一边的嘴角,尖细着嗓音说:“没有我你能在这儿挣钱?!我堂堂大教授,给你上课,天天给你指导论文,我还得给你钱?!”
刘青吾感到无法言说的震惊。乔增德说的还是人话吗?
刘青吾看着咆哮的乔增德,想着那个起早贪黑的自己,终于如释重负。
为了王奇短暂的“推心置腹”,她浪费了几乎整整一个学期的时间。刘青吾觉得自己已经对得住这位师姐了。既然并没有师门情谊,那自己可以坦然地,不必把这些人放在心上分毫。
刘青吾把办公室的钥匙轻轻地放在乔增德的桌子上,笑了笑,脸上看不出任何愠色:“乔老师,我不是来挣钱的,王奇师姐说办公室里人手太少,您是导师,又是院长,所以请我来帮忙的。这个学期的事情已经基本处理完了,您的差旅费也都报销完了,孙师母的病想必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学业又很忙,下个学期我就不过来帮忙了。”
她没有过多解释,也没有过多情绪。
对乔增德这种病态人格来说,别人的痛苦,就是他的快乐。由衷的无视,最有用。
五六十岁的教授,连基本的礼貌和素质都没有,那不是靠她解释几句就能教好的。何况,她根本不想浪费自己的精力,交着学费,来教一个教授“做人”。那是他爹娘的事。
反面教材,也是教材,无意义有时候正是有意义。从此刻开始,乔增德不再是刘青吾的“老师”,而成了刘青吾选题研究的案例样本,一个病入膏肓下贱到极致的样本。
刘青吾要让乔增德永远活在他自己的精神病里,直到他自我毁灭。
她说完,没有再给乔增德说话的机会,转身走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