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承舟喉头上下滑动,感觉自己的脖子都梗住了。
老头没什么耐心了:“这是水库重地,没什么事不让旁人来。”
余承舟一扭头,快步走出十几步。老头的眼睛警惕地紧紧瞅着余承舟的背影。虽然老头连走路都费劲,但他手上不自觉地握紧了墙边的锄头柄。
走上陡坡,丧乐声音大了些。余承舟喘口气,脸又烫又红。他回过头去,看老头还在朝他张望,马上转过头去,好像老头还能看清他的脸似的。
余承舟认出来了,那是他亲爹老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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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余老了很多,连胡子都带着白茬儿,脸上被冷风吹得粗粝而泛红。嘴巴两侧各一道深沟一样的皱纹,眼神却比当初还要凌厉。
余承舟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好像小时候挨打的地方还有痛感。已经二十多年了,时间久到连亲生父亲都认不出他来了。
余承舟不知道他爹是不是能接受他了,但他一看到那双眼睛,他还是落荒而逃。
条西屯丧礼的哀乐伴着哭声正在向这边移动,两屯的坟地要绕过堤坝向西走三里地。余承舟无处可去,只好站在一棵树旁,给队伍让开路。
乔家在给于春梅出殡。
老余朝队伍望了望,慢慢走上前去,默默地看着。他整个人站在寒风中,像一尊风化的雕像。等到他有这一天,有没有人把自己拖到土里还不知道呢。老余叹口气,一口白烟随风飘散。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二三十米远的青年。看着看着,老余眼睛里起了雾气。
出殡的队伍慢慢地移动,乔增金捧着于春梅的遗像跟着白事知宾后头,他左右两边是乔增德和乔增金。乔丁钩和乔家的媳妇儿、孩子跟在后头。灵车拉着一车哀乐,在不甚平坦的水泥路上一抖一抖地前行。
白事知宾响亮地喊一句“孝子叩首”,队伍就停下来。众人撩起孝服,抽嗒着鼻子沉重地跪下。马爱莲和田立大哭“我的亲娘”,孙平尧默不作声。乔增财哭得趴在地上,乔增金捧着遗像哭得鼻涕拉得半米长,乔增德窝着眼睛,眼珠子通红。乔丁钩神情凝重,鼻头红肿,去了点皮。
白事知宾再喊“孝子起身”,灵车就鼓涌一下,等到乔宗望把乔增财从地上拉起来,东扭西歪地开始走了,灵车才重新起步。
屯里的人陆陆续续站在大门口大街上,有人木然地站立,有人笑着,有人跟着抹眼泪。
直到队伍行进到跟前,余承舟才发现,孙平禹跟在队伍的最后头。他头上绑着白色的孝带,没有穿白色的孝服。
孙平禹低着头,默然跟在队伍里。他在哭。余承舟不知道去世的人是谁,但他为孙平禹感到难过。
余承舟往树后站了站,看着孙平禹跪下行礼再站起来,然后扶起左右两边。余承舟想,那年轻的女人,应该就是他的妻子吧。
王琳琳跪在不平坦的土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小声哎呦了一声,孙平禹马上投去关切的目光。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站在树旁的人,他一愣,站住了。
毛秀春顺着孙平禹的视线看去,余承舟马上躲到树后。毛秀春狐疑地看着变了脸色的儿子,扯扯他的衣袖,小声问:“平禹,看什么呢,跟上。”
孙平禹马上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妈,没看什么。”
毛秀春不说话了,她眼睛红红的,为着死去的亲家,也为无法释怀的过往。葬礼她已经经历过多次了,可没有一次是按照乡下规矩的俗礼。这一路走一路跪,她心里不是个滋味。她父亲母亲去世的时候,孙昱仁去世的时候,她都坚强地出乎她自己的预料,可是于春梅灵车的哀乐一响,那些深藏在心里的伤痛,好像一下子涌到了眼前。
人的眼泪其实都是为了自己而流,亲不亲的谁知道呢,可是队伍里的眼泪都货真价实,毛秀春想,哭的人都是哭自己。
她又看看儿子,想必儿子会想起他父亲孙昱仁吧。
毛秀春拉着孙平禹的手,叹着气,继续跟着队伍行进。
老余看着毛秀春,抄着的手放下了。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出殡的队伍,哪里好打搅呢?老余皱巴巴的眼角渗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