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森停顿着,眼睛一眨不眨观察着毛秀春的脸色:“那我明天去出版......”
李仲森话还没有说完,毛秀春毫不犹豫抬起左手,“啪”,给了李仲森一个响亮的耳光。痛快!半辈子了,没有哪一刻比得过现在。
李仲森没想到毛秀春竟然没有害怕,他的眼镜掉在地上,难以置信地仰望着它曾经所在的鼻梁。李仲森心里已经恼羞成怒,除了他老丈人,从来没有人敢在他太岁头上动土!
但他像顺道弯一下腰一样,自然地捡起眼镜,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检查一遍,重新戴上鼻梁,冷笑一声:“毛秀春,我李仲森你也算了解,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你以为孩子是什么?天底下的孩子都是‘有奶便是娘’,没奶,哼,孩子也会嫌弃你的。你这么不想让乔增德晋升,不过是为了平尧,你怕乔增德变成陈世美,抛妻弃女,六亲不认。男人,看把什么当亲了。所谓无毒不丈夫,哪个光芒万丈的男人不是踩着刀光剑影过来的?你越怕什么,我就越来什么。我看你到时候怎么跟孙平尧解释,孙昱仁惯着你,我可不会。”
李仲森用舌尖舔舔唇角,没有血味儿,就是疼,但他还是吐一口唾沫在墙角,瞪一眼毛秀春,转身下了楼。
毛秀春站在门口,直到听不到楼道里的脚步声,她才颓然地蹲下,咬着嘴唇哑然哭泣。
张姐听到门口没有说话声音了,先扒着猫眼往窗外张望一番,然后轻轻开了门。她看到毛秀春蜷缩在门口哭,心里就揪成一团,马上把毛秀春扶进屋。
毛秀春一进门,忍不住大放悲声:“张姐,这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
张姐把手放在围裙上,无措地看着毛秀春,满脸担忧和不解地问:“秀春啊,刚才那个男的是谁啊?你俩吵架了?”
毛秀春不回答,她又气又委屈,眼泪和着鼻涕,已经泣不成声。
张姐不敢再问什么,只能倒杯水,放到毛秀春跟前,然后走过去拍拍她的后背。毛秀春靠在张姐的肩膀上,没有一分钟,张姐肩膀上的衣服就被眼泪浸透了。她还从来没有见过毛秀春这样,就是孙昱仁死的时候,毛秀春也还是在心里端着不倒的架子。
张姐忍不住在心里想,孙家在外人看起来是多么好的家庭,家境富裕,儿女双全,可以说世上人羡慕的,孙家都有。但谁能知道,外表那么好的家庭是如此千疮百孔,像女儿看的小说,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虱子。虱子多了,也就成了老鼠洞。
孙平尧跟着乔增德回了条西屯,虽然她满心不情愿,但当她看到屯里人争相挤到乔丁钩家观赏屯里有史以来最大的“官”和“官太太”时,她的下巴还是不听使唤地比平常高扬了三十度。乔增金家的女儿、乔增财家的儿子,左右各一个扯着她新买的长裙子,她心里虽然厌恶,但还是一手搭一个脑袋,装出一副慈爱的样子。
乔增德坐着拖拉机荣归故里,像放了道台。他眼睛在人群里逡巡着,鲁哥迅附体似的要找出闰大土,不然怎么启蒙呢?可他失望地发现,看客们只是像看猴一样,并没有哪个发小相好木讷地蠕动着饱经风霜的嘴叫他一声“老爷”。
乔增德准备好的一大堆启蒙话语,在他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时,全没有了用武之地。他看看孙平尧扬起的下巴,不禁在心里感慨,还是老妻由衷为他感到骄傲。除了老妻,那就是老子爹和老子娘。
乔丁钩领着乔家三弟兄,和乔家唯一的孙子乔宗望,捎着两长串大地红,浩浩荡荡地去了乔德茂的坟上。他划上一根火柴,点上一只乔增德带回来的瀛华烟卷,吧嗒一下抽红火星,郑重地递给乔增德,用极其悲伤与自豪地语气说:“二啊,给老祖宗磕头,给他们捎个喜讯。把炮放响,人财两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