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增德叹口气,悄悄把卫生纸藏到书堆里。金凤牌绵浆卷筒皱纹卫生纸,这白白的一卷一毛二呢,乔增德自己都舍不得用。这纸,他在家的时候和孙平尧都用红的,还得对折到折不动,他回条西屯就用树叶坷拉,连红的都省了。
昝茜直把一小块纸擤得掉渣才止住哭声。
教研室的教师们抬抬头,暗暗盘算着去看彭主任带什么东西。这领导住院最是麻烦,不去看,说不过去,去看,又要花钱,钱花多了,心疼,钱花少了,怕面子上过不去。教师们指望着昝茜说出“不严重”之类的话,可是看她哭了半天,教师们都暗自为钱包叫苦。
人到中年,红白喜事这种不在计划内的支出,没人喜欢。人们一想到钱包,那笑或者哭,都带着虚假,人们笑或者哭的时候,心里也都想着钱包。
昝茜还是哭唧唧的:“增德,老彭说让你当主任了啊?那我跟你说,老彭他在医院里抢救了一夜啊......没了......”
昝茜说不下去了,她双手捂着脸,又呜呜呜地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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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增德着实吃了一惊。他不喜欢彭中庭,但也没恨到让他死的程度。他想起老彭锃亮的秃头,心里还感觉有点空落落的难过。他又把宝贵的金凤牌绵浆卷筒皱纹卫生纸扯下一截,递给昝茜。
“老彭一辈子兢兢业业,怎么就这么去了......”昝茜边哭边说,“他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啊!”
韦老师站起来,过去拍拍昝茜。她昨天下午来学校上课就听说老彭出事了。
彭中庭昨天来上班,刚在办公室坐下没一会儿,摸了浑身的口袋,发现没带烟。他溜达着出了校门,特意多走了十五分钟,因为银耳朵胡同的书苑超市卖的香烟比别的地方便宜一毛钱。他买了一包马群,想站在超市门口抽一根,摸了浑身的口袋,发现没带火柴,就又钻回超市,买了盒火柴。
他站在书苑超市门口,抽出一根香烟用牙咬住,再抽出一根火柴,从上到下“滋啦”一声划着火。他刚要努努嘴把香烟头送到火上,一阵小风吹来,火柴像小鬼一样四下乱晃,接着冒一缕烟,灭了。
彭中庭骂了句“妈个巴子的”,转转身,又抽出一根火柴。
这次,他小心地把划着的火柴捧在半握的空拳心里。火焰轻晃两下,直直地烧起来。彭中庭刚要努努嘴把香烟头送到火上,就听见自己的脑袋“噗戚”一声。香烟支在他嘴角,屹立不倒,火柴棒掉到地上,没等烧完就枯萎了。
一个骑摩托的青年摔在地上,看着彭中庭头上的血从马路牙子的尖角上涨潮一样弥漫开来,撩起腿,骑上车,跑了个无影无踪。
书苑超市的老板招呼路人赶紧把彭中庭送到医院,那盒刚刚打开的马群牌香烟已经早不知道去哪儿了。
超市老板给彭中庭垫付了一部分医药费,又折回去超市,半打听着找到昝茜的星辰书店。昝茜听到消息,奶砸肚子肚子砸奶,晃荡着满身肥肉跑到医院,连彭中庭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一整夜,她自己一个人守在急救室门口,也没有给儿子儿媳妇打个电话,因为儿子家也没有电话。
医院还在等着补交费用,昝茜涕泪交加才求来医院宽限一个上午。
她眼里含泪,不知道怎么走到的长天师大,她想,老彭大小也是个干部,长天师大多多少少会管的吧?
本来昝茜是有机会以彭中庭配偶的身份也留在长天师大的,虽然她识字不多,但在后勤帮帮厨这样的工作也可以做。但年轻时候的昝茜压根儿瞧不上烧锅燎灶的活儿。她觉得自己嫁了读书人,那她自己怎么也得做份与读书相关的工作。
正巧长天师大和星辰书店合作印教材、试卷,昝茜就自告奋勇地去了星辰书店。虽然是理货搬运的体力活,但好歹沾着“书”的边儿,昝茜干得很起劲。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彭中庭这一走,家里几乎就全垮了。
昝茜忽然想起家里的孙子,她一下子止住哭声,冷静下来。她拉住乔增德的胳膊,把红肿的三角眼使劲睁开,带着祈盼的目光看着乔增德说:“增德,老彭生前最器重你,你能不能帮我找领导说说,给老彭算工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