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丁钩说:“增德啊,去给你那些大爷叔叔敬酒,拿两条烟。他们一大早就往这赶,你连春叔都没坐车,走了四个半钟头来的。你过去好好跟他喝口。”
乔增德说“哎”,端起酒杯,挤了个空儿站着,挨个和他的“连春叔”家碰碰杯,说:“叔,你们能来,我真是高兴。一定吃好喝好啊。”
连春叔一家笑哈哈的,说:“增德,真破费了。这么好的地方,我第一次见呢,都是沾了你的光。”
乔增德笑了,他心里忽儿的感觉有点儿心酸,我也是第一次来。但他没有说话,只是招呼自己的这些亲戚好好吃饭。
台上的演奏班还在奏乐,中间停下一小会儿,走上去一个年轻的女孩,穿着露脐装,简单介绍着,说:“下面,我给大家演唱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
仙厅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刚一起调,台下就有年轻人跟着一起唱起来,不时传来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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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增德听得心里美滋滋的。看来客人们挺满意,这钱没白花。
他想起李仲森没有来,他还没有问毛秀春和孙昱仁。乔增德看着毛秀春跟着孙平尧去了母婴间,到现在也没出来,怕不是在躲清静。
他想起孙平禹,心里冷笑一声:“清静?这可不是想躲就能躲出来的。不是宝贝你的好大儿么,有你唱戏的时候!”
孙平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仙厅,他自顾自地喝着酒,刚来那会儿的青春活力劲也没有了。
孙昱仁拉着他,和水利局的同事下属喝酒闲谈,孙平禹咧着嘴应付地笑笑。乔增德瞧着他还不如哭呢。他心里嘀咕着:“真看不出来,孙平禹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癖好不一般啊。”
乔增德想起他的老师樊崇峻。
樊崇峻一辈子没有结婚,他也有一个“朋友”,蓝先生。
樊崇峻和蓝先生常常在一起讨论学问,两个人志同道合的关系让学生们很是羡慕。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酒逢知己千杯少,说的就是他俩。
在学校的时候,樊崇峻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一身朴素的衬衣短褂,每次都要把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袖口永远板板正正的,从来不挽起来,和他的为人一样,一丝不苟。
那时候南湖师大也有人给他介绍对象,说是找个人照顾他,让他好好做学问,为学术事业贡献真知。但樊崇峻总是笑着委婉拒绝。他说自己就是一个老古板,一辈子就跟书打交道,不想耽误好人家的姑娘伺候他。
他总这样表明心迹,慢慢地大家也就以为他是个新潮的独身主义者。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自由”,那个时候没有人觉得独身有什么奇怪。樊崇峻那一代人,独身的,不要孩子的,一点儿也不稀奇。哪个有志青年要结婚了,反倒需要登报“声明”。
乔增德明白了。樊崇峻的蓝先生,和孙平禹的那位“朋友”,叫什么“承舟”的,是一样的。
乔增德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樊崇峻的时候,他那儒雅的气度,冷峻的面容,博闻广识的睿智,乔增德惊为天人。他在屯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好看得让人心甘情愿毕恭毕敬。
从南湖回到长天,乔增德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以至于他已经忘了自己曾经真的得遇仙人。
乔增德有点儿醉意。他遥想当年在学校的时候,他对樊崇峻的感情实在是超过他对他爹乔丁钩的感情。他崇拜樊崇峻。他越是受到樊崇峻的指导,他就越觉得崇拜。
他好像理解蓝先生,也理解孙平禹。男人之间的感情,似乎也不是单一的。
樊崇峻讲到南湖的古人屈原。屈原常自比美人,楚王就是心仪的男子,臣下对君王,就如同谈恋爱。男人与男人之间,和男人与女人之间,区别不大。
乔增德迷迷糊糊地想,这些“知识”,他早就忘记了。很久没有见樊老师,这次生了孩子的“喜讯”,也忘了告诉他。
仙厅里又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送别月亮代表的心。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心。月亮都能代表,月亮也都知道,月亮什么都不说。
钢琴上轻快地,不留闲暇地,响起一长串音符。
孙昱仁一口酒来不及咽下,呛得急剧地咳嗽。
众人拍着他的后背,劝他慢点喝。
孙昱仁红着脸笑笑,手里的杯子几乎要攥成碎片。
“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
每一个字,每一个音符,都重重撞击着孙昱仁的心。他咬紧牙,拼命咽下突然袭来的记忆和心痛。
台上的女孩点着愉悦的脚步,和着节奏,继续轻柔地唱着:“泉水呀泉水,你到哪里你到哪里去......”
孙昱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正要找借口离开酒桌,可他一转身,却看到儿子孙平禹不知道怎么的,满眼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