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沧州奇事

在沧州马落坡的一个小村庄里,住着一位以卖面为生的妇人。她的日子过得极为清苦,家中贫困得连一头拉磨的驴都养不起,于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只能自己转动那沉重的石磨,每一个夜晚,石磨的转动声都会伴随着她,直至四更天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敲响。她这般辛苦,只为能换得些许余面,用来奉养年迈的婆婆。

这位妇人的婆婆去世后,她依照习俗去上坟。归来的途中,在蜿蜒的小路上偶遇两位少女。那两位少女迎着她走来,脸上带着盈盈笑意,其中一位开口说道:“同住二十余年,颇相识否?”妇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招呼弄得错愕不已,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少女似乎看出了她的困惑,接着说道:“嫂勿讶,我姊妹皆狐也,感嫂孝心,每夜助嫂转磨,不意为上帝所嘉,缘是功行,得证正果。今嫂养姑事毕,我姊妹亦登仙去矣。敬来道别,并谢提携也。”言罢,她们的身影如一阵清风般飘然而去,转瞬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妇人回到家中,再次转动那石磨时,却发觉往日轻松自如的石磨如今变得异常沉重,仿佛那曾经默默相助的神秘力量已然消逝。

在遥远的西域,有一个名为乌鲁木齐的地方,其意为好围场。我曾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一段时间,在那里,遇到了一位名叫乌鲁木齐的笔帖式。细细算来,他被命名为乌鲁木齐的日子,要比这片土地被平定西域的时间早了二十多年。他曾对我说起自己名字的由来,他出生之时,父亲在梦中见到了他的祖父。祖父神情庄重地对他父亲说道:“尔所生子,当名乌鲁木齐。”并且还一笔一划地将这几个字清楚地指画出来。他父亲从梦中醒来后,满心疑惑,不明白这几个字究竟有何含义,然而那梦境却又如此清晰真切,于是便姑且用“乌鲁木齐”为他命名。没想到命运的安排如此奇妙,他后来真的来到了此地,他也曾暗自思忖,难道自己的一生就要在此地终结吗?后来,他升迁为印房主事,最终也的确在任上去世。从他随军出征直至生命的尽头,始终未曾离开过这片土地。这一切难道不都表明,世间诸事皆为前定吗?

乌鲁木齐还曾给我讲述过一个名叫巴拉的厮养的故事。巴拉在随军出征时,极为英勇无畏,每次遇到贼寇,都会奋勇杀敌。有一次,在激烈的战斗中,一支流矢径直贯穿了他的左颊,箭头竟从右耳之后穿出,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挥舞着战刀,奋力砍向一名贼寇,最终与那贼寇一同倒在血泊之中。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有人到孤穆第——一个位于乌鲁木齐与特纳格尔之间的地方。在那里,他于梦中见到了巴拉前来拜谒。梦中的巴拉衣冠整齐,丝毫不像生前那副低贱仆役的模样。他在梦中一时忘却了巴拉已然战死,还询问巴拉之前身在何处,如今又要去往何方。巴拉恭敬地回答道:“因差遣过此,偶遇主人,一展积恋耳。”他又好奇地问巴拉是如何得以封官的,巴拉说道:“忠孝节义,上帝所重。凡为国捐生者,虽下至仆隶,生前苟无过恶,幽冥必与一职事;原有过恶者,亦消除前罪,向人道转生。奴今为博克达山神部将,秩如骁骑校也。”再问去往何处,巴拉答曰:“昌吉。”问何事,只说:“赍有文牒,不能知也。”他从梦中霍然惊醒,巴拉的语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当时是戊子年六月。到了八月十六日,昌吉便发生了变乱之事,想必是鬼神不敢预先泄露天机吧。

昌吉筑城之时,工人们在挖掘土地至五尺多深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一只红癗丝绣花女鞋。这只鞋子制作极为精致,令人惊叹的是,历经了漫长的岁月,它竟然还尚未完全朽坏。我曾在《乌鲁木齐杂诗》中写道:“筑城掘土土深深,邪许相呼万杵音。怪事一声齐注目,半钩新月紵花侵。”便是描述此事。这鞋子入土已达五尺有余,即便时间最短也需几十年,可它为何能保存得如此完好呢?额鲁特女子本不缠足,那这鞋子又为何是弓弯样,仅有三寸左右大小呢?这其中必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缘由,只是如今已无从知晓了。

在淮镇,有一位名叫郭六的农家妇。人们并不清楚她的夫姓郭还是父姓郭,只是都习惯性地称她为郭六。雍正甲辰乙巳年间,天下大饥,灾祸肆虐。郭六的丈夫看着家中的惨状,深知这样下去一家人都难以存活,无奈之下,他决定外出到四方乞讨。临行之前,他对着郭六稽颡跪拜,眼中满是愧疚与不舍,说道:“父母皆老病,吾以累汝矣。”郭六本就生得有几分姿色,村里的一些少年见她家中困窘,便妄图用金钱引诱她,然而郭六皆不为所动。她只是依靠着自己的女工活计,努力维持着翁姑的生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发现,仅靠自己的力量实在难以继续赡养两位老人。于是,她将邻里们召集到一起,对着众人叩首行礼,眼中噙着泪,声音悲切地说道:“我夫以父母托我,今力竭矣,不别作计,当俱死。邻里能助我,则乞助我,不能助我,则我且卖花,毋笑我。”这里所说的“卖花”,实则是当地俗语中妇女倚门卖笑的隐晦说法。邻里们听后,面面相觑,皆面露难色,只是在一旁趑趄嗫嚅,慢慢地便各自散去了。郭六见此,心中悲痛万分,她恸哭着向翁姑诉说了自己的打算。此后,她公然与那些浪荡子弟往来,暗中积攒着皮肉交易所得的钱财,并且还用这些钱买了一个女子。但她对这个女子防闲甚严,绝不让外人看到她的面容。有人猜测她是想借此女子邀取重价,郭六对此也从不辩解。就这样过了三年多,郭六的丈夫终于归来。夫妻二人寒暄过后,郭六便带着丈夫去拜见翁姑,说道:“父母并在,今还汝。”接着,她又将自己所买的女子领到丈夫面前,说道:“我身已污,不能忍耻再对汝,已为汝别娶一妇,今亦付汝。”丈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惊得骇愕不已,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郭六见状,只是淡淡地说:“且为汝办餐。”说罢,便转身走向厨下,毫不犹豫地举刀自刭。县令闻得此事前来查验,只见郭六双目炯炯,死不瞑目。县令最终判决将她葬于祖坟,但不与她丈夫合葬。并宣判道:“不癙墓宜绝于夫也;葬于祖坟,明其未绝于翁姑也。”然而,郭六的眼睛依然没有闭上。她的翁姑见状,不禁哀号起来:“是本贞妇,以我二人故至此也。子不能养父母,反绝代养父母者耶?况身为男子不能养,避而委一少妇,途人知其心矣。是谁之过而绝之耶?此我家事,官不必与闻也。”语罢,郭六的眼睛才缓缓闭上。当时,邑人对此事议论纷纷,看法不一。先祖宠予公听闻此事后,长叹一声,说道:“节孝并重也。节孝不能两全也,此一事非圣贤不能断,吾不敢置一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