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元妃省亲”这件大事曹雪芹用了两回的笔墨来描写,第十七回讲的是“试才游园”属于省亲前期的准备工作,而到了第十八回讲述的就是“元妃省亲”的全过程,回目名叫做“庆元宵贾元春归省,助情人林黛玉传诗”。
关于省亲的准备工作贾府是有分工的,像贾赦、贾政这样的大老爷主要负责掌控全局;而贾珍、贾琏等人负责具体任务的摊派和验收;贾蓉、贾蔷这样的小辈负责具体工作的执行。此时贾蔷已经从姑苏采买了十二个女孩子,并聘了教习,以及行头等事,安排在梨香院教演女戏;林之孝家的采访聘买得十个小尼姑、小道姑都有了,还有一个带发修行的,就是后来居住在栊翠庵的妙玉;凤姐依旧忙碌,开楼拣纱绫,开库收金银器皿,一时不得闲。
直至十月将尽,幸皆全备。各处账目均已交清;古董文玩陈设齐备;珍禽异兽悉数买全;十二个女孩子排演出二十出杂戏;小尼姑、小道姑也学会了念几卷经咒。贾政心意宽畅,又请贾母进园,色色斟酌,点缀妥当,再无一些遗漏不当之处了。于是贾政方择日题本。本上之日,奉朱批准奏:次年正月十五日上元之日,恩准贵妃省亲。贾府领了此恩旨,亦发昼夜不闲,年也不曾好生过的。
到这里关于省亲的全部准备工作皆已全部完成,但省亲的日子是由皇上选定的,贵妃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出宫回家去,一切要按照流程旨意进行。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贾府也是一刻不敢放松,贵妃省亲和皇帝亲临是一样的,断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转眼间元宵在即,从正月初八开始,就有太监出来先看方向: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又有巡察地方总理关防太监等,带了许多小太监出来,各处关防,档围幕,指示贾宅人员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种种仪注不一。外面又有工部官员并五城兵备打扫街道,撵逐闲人。贵妃归省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家的威仪,一般老百姓是不能围观的,所以要清街撵人放围挡,而且黄土垫道,净水泼街,所行之路必须要干干净净。贾家众人也要熟悉全部流程,一旦有哪个地方出现了纰漏恐为人耻笑不说,更是违背了国礼,轻则免官重则性命不保,殊不知这到底是荣耀还是心酸。
好不容易等到正月十五这日,五鼓天还未明,贾母等有爵位的按品服大妆。园内各处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静悄无人咳嗽。贾赦等在西街门外,贾母等在荣府大门外。街头巷口,俱系围幕挡严。天还未亮贾府众人已然在门口等候了,没有人知道元春几时回来,但也无人敢再睡生怕耽误了时辰,坏了规矩。
正等的不耐烦,忽一太监坐大马而来,贾母忙接入,问其消息。太监道:“早多着呢!未初刻用过晚膳,未正二刻还到宝灵宫拜佛,酉初刻进大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只怕戌初才起身呢。”凤姐听了赶紧让老太太、太太暂且回房,到时候再来,毕竟都是一把年纪了此时正月初一正是寒冬时节,感了风寒就不好了。
那么说皇帝既然准许元妃回家省亲为什么偏偏要戌初时刻才能动身,哪里有晚上回娘家的道理呢?这里就要谈到一个“忠孝”的问题,自古以来忠孝难两全,正月十五上元佳节皇宫里也要有过节的仪式,元春作为贵妃自然要陪在皇帝身边,用膳、拜佛、看灯这些都是公务事宜,也就是“尽忠”的部分,而“省亲”不过是“尽孝”,当“孝”与“忠”冲突的时候必须要以“忠”为先,因为皇权是至高无上的,所以公务结束才能回家去,这就是元春内心的悲哀,她何尝不想早日与家人团聚,但嫁入皇宫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身不由己了。
就这样等啊等,一时,有十来个太监都喘吁吁跑来拍手儿。这些太监会意,都知道是“来了,来了”,各按方向站住。半日静悄悄的。忽见一对红衣太监骑马缓缓的走来,至西街门下了马,便垂手面西站住。少时便来了十来对,方闻得隐隐细乐之声。前边一队队拿着冠袍带履以及一切应用之物,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贾母等连忙路旁跪下。早飞跑过几个太监来,扶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来。那版舆抬进大门、入仪门往东去,去到一所院落门前,有执拂太监跪请下舆更衣。
所有的准备,所有漫长的等待只为这一刻,元春终于回到了她儿时生活的地方,我想在轿内她此时也注定是感慨万千,轿外下跪的是自己的祖母和母亲,在皇权下亲情早已变得一文不值。虽然已经到家但还不能与家人相见,一连串皇家的礼仪流程还在等待着她。
元妃要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游园,看着园内园外如此豪华,默默叹息奢华过费。大观园珠光宝气、灯火璀璨,连元妃自己都不禁感慨此园太过奢华,这也预示着繁华过后贾府即将走向衰落。
小主,
来至正殿,礼仪太监跪请升座受礼,两陛乐起。礼仪太监二人引贾赦、贾政等于月台下排班,殿上昭容传谕:“免。”太监引贾赦等退出。又有太监引荣国太君及女眷等自东阶升月台上排班,昭容再谕曰:“免。”于是引退。此处还是在行国礼,原是贾赦、贾政以及女眷们都要下跪拜见,但元妃心有不忍就免去了。国礼到这里就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和家人相见行家礼了。
备省亲车驾出园,来到贾母正室,欲行家礼,贾母等俱跪止不跌。贾妃满眼垂泪,方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人,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半日贾妃方忍悲强笑,安慰贾母、王夫人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说到这句,不禁又哽咽起来。
我们都觉得嫁给皇家那是何等的荣耀与自豪,殊不知这背后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心酸。贾元春就好像一个家族的牺牲者,贾府的一切荣华富贵都是靠着她在宫中的庇护换来的,与自己的亲人天各一方,元春何尝不想像其他姊妹一样可以过着自由的生活,嫁给一个好人家终了此生。皇家就是一个无形的牢笼,看上去被人敬仰衣食无忧,可一切的一切都要看皇帝眼色行事,得宠时坐拥全世界,失宠时何等的落寞与无奈,所以元春才说当日把我送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由此也不难看出这些年她对家庭和家人的思念,这才是作为孙女和女儿在祖母、母亲面前的撒娇,也是她这么些年说不出口的心里话。
见完了贾母、王夫人以及其他女眷,又有贾政至帘外问安,贾妃垂帘行参等事。虽然贾政是元妃的父亲可此时上座的是贵妃,帘外的是臣子,只能隔帘相见。元妃含泪谓其父曰:“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元妃这段话说的很微妙,表面上是说自己在深宫里难能与家人团聚,不能在父母身边尽孝,但如果细品不难看出在元妃心中也有对父亲的抱怨,谁都想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简单日子,父母兄弟尽享天伦之乐,可偏偏我要去到那深宫里,骨肉分离,日日思念,那份落寞又有谁知道呢?
贾政此时作为一介臣子不能有过多儿女情长的言论,只能说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来感谢皇恩浩荡,感谢贵妃对家族的庇护,其实贾政心中何尝没有对于女儿的心疼,作为臣子他又怎能不知深宫生活的难过,可万语千言都只能放在眼泪当中。最后贾政又启:“园中所有亭台轩馆,皆系宝玉所题。如果有一二稍可寓目者,请别赐名为幸。”虽然在园中贾政一直在否定宝玉,可最终他还是保留了宝玉题写的全部匾额、对联,这何尝不是一种舐犊情深,对元妃来讲也是内心的一种宽慰。
元妃听了宝玉能题,便含笑说:“果进益了。”对于元妃来讲宝玉是他心中最为惦念的一个人,每次写家书的时候也都时刻提及宝玉。一方面宝玉早已被当成贾府未来的接班人,是“玉”字辈中最有希望也最被看重的一个,所以元妃希望他能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将来继承家业;另一方面长姐如母,从小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从小元春就和宝玉姐弟情深,宝玉能有今日的才情很多也是拜元春所赐,所以元春甚是看重这个弟弟,自己已然失去了自由,她当然希望弟弟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可以出人头地,真是用心良苦呀!
元妃问:“宝玉为何不进见?”贾母乃启:“无谕,外男不敢擅入。”从礼法上来讲宝玉作为男子是不能面见贵妃的,但元妃还是命小太监将宝玉引了进来,先行国礼毕,元妃命他进前,携手揽于怀内,又抚其头颈,笑道:“比先竟长了好些……”一语未终,泪如雨下。此时的元妃望着这个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弟弟那是怎样的羡慕,真可谓“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谁人说”。
国礼、家礼都已完毕,接下来就到了家宴的环节,一家人围坐在桌旁又发生了哪些趣事,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