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凝聚,狂风呼啸,天空眼看着要下雨了。
韩夜从泥泞里爬起身来,奋不顾身跑到张括身边,因为被九婴折腾过一番,有些虚弱,他一个趔趄又摔在泥里头,摔成了个泥人。
他再度爬起,抹去脸上的污泥,急忙去抓张括的手臂,发现这张括所受之伤极重,全身上下都是窟窿,鲜血汩汩流淌,将方圆丈许的泥泞化作鲜红一片。
韩夜手足无措,按住张括的伤口,急问:“你、你怎么样了?”
张括勉强睁开眼来,声音有气无力:“没怎么样……只是要去见真阎王了……”
虽然张括这话说得略带诙谐,但韩夜笑不起来。
什么见真阎王?
那就是要死了。
一想到竟然是这个曾经杀人如麻的魔头,以性命相救,韩夜的眸子里就泛起一阵水雾,他心急地对张括道:“那、那你快用真气治伤啊!”
韩夜不知道的是,如果张括不用尽全身的真气和精元使出那舍命一击,那么张括确实能施展玄元真气救自己,起码能止点血。
当然,也仅仅是止点血。
玄元真气并无起死回生之功效。
“没用了……”张括咳了两声,嘴角涌出血来,他见韩夜还活着,面色欣慰地道:“你见过流这么多血……还不死的人吗?”
忽然有那么一会儿,韩夜脑子里一阵晕眩,他不明白这算什么感觉,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在没有遇到张括之前,韩夜曾用张括那“索命阎王”的名号吓唬过妹妹韩玉,还反复对司徒云梦说索命阎王不是个好人。
他也是唾弃和误解张括的人之一。
他还把自己对张括的误解毫不避讳、添油加醋地传播给别人。
但韩夜确实还小,看待问题往往浮于表面。
经过长期和张括相处,韩夜发现张括虽然坏,但有些武林人士比他更坏!
其实,武林之风不正的源头,不在张括。
至少,鸣剑堂的司徒伯伯,或许也未见得多正大光明。
八卦门的陈耀海老奸巨猾。
还有那个玉泉,竟然潜藏在鸣剑堂中,城府极深,十分可怕。
相比之下。
眼前,这个带他吃烤肉、教他武功、授他心法、一路保护、一路照顾、最终为他而死的“索命阎王”张括,反而是真实的、值得尊重的!
而现在,张括要走了。
韩夜在哭,没有哭出声,他只是静静流泪。
千丝万缕的情感涌上心头,他不由自主地跪下,跪在了这个仅仅相处十数天的“魔头”面前。
张括依旧躺着,略有一丝惊讶,片刻之后他定下心来,皱眉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别这么没用。”
韩夜哭得更厉害,终究是哭出声了,且声音愈见不稳,他憋不住喊了一声:
“师父……!”
张括眼睛略为张大,甚至难以置信:“你、你叫我什么?”
既然已经喊出口了,韩夜也不避讳了,他坚定地又喊了一声:
“师父!”
张括很欣慰。
他没有告诉韩夜的是,蜀山玄元真气从不外传,当他决定传授给韩夜这门心法的时候,他已经拿韩夜当徒弟了。
很早很早以前就是。
他只是不忍韩夜好好一个少年,今后要背负“索命阎王之徒”的骂名。
因此从来没奢求韩夜喊这么一声“师父”。
“好……好徒弟……”张括闻言,展颜道:“小鬼……再、再叫我一声师父好吗?”
“师父——!!”
前后三声“师父”,韩夜再也忍不住,一头扑倒在张括染血的胸襟里,放声哭道:“呜呜呜!师父——!除了爹娘云梦,你这就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不想你死!不想你死——!”
张括哭笑不得,觉得韩夜真的还是个孩子,虽然幼稚,但也真挚。
“傻徒弟……”
张括疼惜地把手轻搭在韩夜背上,想抚摸却使不上劲,只好口中宽慰道:“人啊……总免不了死……或许,我之所以活着……只是为了救你一命……”
韩夜哭出声以后,越哭越起劲了。
张括见他泣不成声,想起他以后很多事都要一个人面对了,又像一个父亲一般怒斥道:“哭、哭哭哭……!就知道哭!”
“男子汉大丈夫……绝不轻易落泪!信不信我抽死你!小混蛋!”
“我不哭!我不哭——!我不哭——!!”
韩夜听着,死命收鼻子,下嘴唇紧紧咬着上嘴唇,依然止不住抽泣,只好用沾满鲜血污泥的手去抹脸上的泪,血泥与泪在脸上化作一片。
原本张括还想过,万一鸣剑堂不再接受韩夜这个小家伙,干脆就带着一起结伴闯天涯,也挺好。
尽管韩风爱子如命、定然不允。
但张括也没有亲人,自从师父离世后,徒弟韩夜便是唯一的亲人。
韩夜如果过得好,他不去打扰。
韩夜如果过得不好,他宁可与整个鸣剑堂为敌,也要带韩夜去往远方!
这,或许就是做师父的感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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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安好,我当欣慰;
你若不好,师门常开。
可惜,张括没办法送韩夜回鸣剑堂了。
张括惋惜地抚摸着韩夜的头,就像大多数师父疼爱弟子一样,他道:“这辈子……也没做过什么好事……最高兴的就是和你在一起的这些天……平时对你严厉了点……不要怪师父……”
韩夜用手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我不怪!我不怪——!”
张括颇感慰藉,叮嘱道:“徒弟……我身上的酒袋、银两……还有那把剑……你以后就带在身上吧”
“记住……!千万别给我弄丢了!”
韩夜使劲地点了下头,说:“师父,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要交代的事感觉快交代完了,张括感觉眼睛发亮,看什么东西都清楚了许多,说话声音也宏亮了,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或许,这就是别人口里常说的——回光返照?
张括凝重地看着韩夜,道:“今后不要对别人说,我是你师父!”
韩夜一惊,错愕地问:“可是,为什么……?”
张括略带愁容,说:“别问!我叫你这么做……自有道理!”
其实,韩夜虽然还小,但猜也猜得到,张括是担心他小小年纪背负太多,担子太重。
“索命阎王之徒”这名号,不是人人都能背负得起的。
张括希望韩夜以后好好活下去。
但韩夜拼命摇头,垂泪喊道:“师父,你教我功夫,救我性命,这辈子我都把你当做我的师父!到哪里我都要和他们说你是我师父!!”
“你这蠢……(货)!”
张括大怒,觉得韩夜这时候又笨得要死了,忍不住就想给他一记耳光,但手伸出去,看到韩夜紧闭眼睛等着挨打的模样,又于心不忍,改为摸了摸他的头,语重心长地道:“罢了,师父要走了,也管不了你了……从今往后……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说到这里,张括突然能理解长空当年对自己的心情了。
确实啊,徒弟大了,人也犟了,难道师父能一直陪着带着吗?
而韩夜这次却没说什么,只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张括感觉视线已十分模糊,迷蒙中眼前的小男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俊秀男子。
男子身穿天蓝道袍,腰挂浅蓝宝剑,正对着张括,眉目清朗,风姿俊逸,清瘦中带着一丝豪放不羁,长发随风飘动、衣衫猎猎作响。
张括认得,那正是他授业恩师、已故蜀山弟子——长空!
明明刚才是韩夜,怎么现在会变成长空?
不。
应该说,长空落幕是寒夜。
张括恍然大悟、后知后觉!
他将脑海里最近所有的经历扫过一遍后,惊讶发现:
韩夜就是长空转世。
啊……!不奇怪了!
这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怪不得张括那么想教韩夜武功。
怪不得韩夜说的话张括莫名地很是在意。
又怪不得韩夜叫张括不要随意杀人,张括渐渐就接受了。
前世之因,今世之果。
师徒轮回,方得解脱。
在张括教韩夜心法武功的同时,张括就应该想到,其实是他师父长空转世为人,在矫正他的道德、助他悔过!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