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县滨江道,曦江大堤上,一名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年人正漫步在夕阳下。一名脸庞圆嘟嘟的小孩子正在他的脚下嬉戏打闹。

老人身后,跟着一位身着米色夹克的中年人。见到身前的老人朝他挥了挥手,年轻人马上凑上前来。

“岳望北今天上午找我谈话,说愿意把你调整到县委组织部。”

滕胜日心中一阵讶异,随即脸上浮现出一阵潮红:“爸,他那边提了什么条件?”

他自然知道,官场上不可能会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每向前攀登一步,都势必会伴随着某些代价。

但是再大的代价,也抵不过每个人胸中的野望。他滕胜日已经坐困城关镇党委书记的位置四年有余。如果再不挪一挪位置,恐怕又要生出好一番波折。

老人把干枯的双手放在了河堤斑驳的围栏上。“他想让我提前退,把位置让给罗岐远;让熊朝晖接罗岐远的位置,你来接熊朝晖的组织部长。”

夕阳如熔金般倾泻而下,将波光粼粼的水面染上了一层绚烂的橙红,仿佛无数细碎的火焰在轻轻跳跃。几只水鸟掠过江面,羽翼在夕阳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滕胜日思索了片刻,看着“父亲”的背影,旋即开口道:“我大致明白了。这是岳望北在为某个副县长腾位置;极有可能是冯朝阳。”

道理很简单。罗岐远继任县政协主席后,县委常委会里面就会空出一个名额;如果先前的常委顺位接班的话,那么城关镇党委书记这个位置,肯定要由一个新晋常委补上。

如果递补而来的是冯朝阳,那么一切都能说得通了。这很可能是因为岳望北和王藏锋需要给自家小弟一点犒劳,同时也想在常委会里多添一票助力。

老年人转过身来,夕阳照在他的白发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我倒是不这么想。胜日,如果把政法委直接交出来,很多事情恐怕难以善了。”

老人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憋闷在城关镇书记的位置上太久,急需往前更进一步——这年头,班子里的常委一般每隔两年,就要调整一次职务与分工。经历过的职务越多,最终晋升为一二把手的可能性就越大。

滕胜日年少得志,三十九岁就解决了副处级,这在整个石梁地区也能排得上号。但是树大招风,连续四年没有调整过职务,这说明现任的地委组织部长多半对他的超前任命意见颇深。

“爸,你未免太过谨慎了。”滕胜日忍不住出言反驳道:“熊朝晖毕竟是我们永安本地人,你也算是他的半个长辈。让他来掌舵政法委,不可能会对我们不利。我觉得这件事情的脉络已经很清晰了,就是岳望北打算把冯朝阳塞进常委,接城关镇书记的位置。”

老人站得有些累了,随意选了一处石凳坐下,把小孙儿抱到怀里,说道:“熊朝晖毕竟性子太软。让他来接政法委,恐怕挡不住岳望北往里面埋钉子。”

“往里面塞几个人算什么?按道理说,人事调整本就是县委书记的权力。”滕胜日的面色有些激动。“父亲,之前汉桓那边空出一个常务副县长来,地委没有选我;如果再错过这次机会,恐怕就找不到这么好的位置了。”

滕胜日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如果等明年换届时再调整职务的话,自己说不定只能捞到一个县委宣传部长;如果运气再差一点,说不定又会在城关镇党委书记的位置上待几年。那可就麻烦大了。

相比较而言,岳望北开出的价码不仅合理,而且诱人——组织部长不仅位高权重,而且下一步就能担任专职副书记(党群副书记),无疑拥有更远大的前途。

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儿子的提拔问题上,当年的自己确实操之过急。

四年前自己即将退二线,一急之下动用全力,硬生生靠着地委的关系和老书记肖蔗的情分,把儿子送进县委班子。

只是这基础不牢,地动山摇。进步太快,显然也算不得好事;但自己的政治生命已然走到尽头,如果此时还没有接班人扛起大旗的话,恐怕滕家就要这么一蹶不振下去。为了搏一个未来,必须要在退二线之前解决自家后辈的副处级。

“也罢,我答应你。”滕破虏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明天我再找岳望北谈一谈,争取尽快落实你的事情。如果五月份能把组织部长的任命落实的话,明年党委换届前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冲一冲。”

滕胜日那张原本紧绷着的面庞,此刻终于像是被春风拂过一般,渐渐舒展开来,喜悦之情如涟漪般在他脸上荡漾。只见他嘴角微微上扬,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紧接着,他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谢谢爸!”

他知道父亲为自己付出了什么。牺牲了自己所剩无几的政治生命,换来后辈的更进一步,这是何等高尚的品格!

“今年解决掉组织部长,争取四十六岁之前当上县委副书记。”滕胜日有些踉跄地往前走了两步,“四十八岁之前,一定要在副书记的位置上待够两年;只有这样,你这辈子才有机会学肖蔗那个老头子,搏一搏副厅。”

滕破虏静静地凝视着眼前养子那挺拔而坚毅的身躯,心中不禁涌起万千感慨。回想起四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权力角逐,自己与党群副书记薛志斌激烈争夺县长之位,最终却以失败告终。尽管组织上给予了他一个所谓的安慰奖——让他前往政协担任一把手;虽然名义上已经解决了正处级的职位问题,但他始终未能达成制霸永安、成为百里侯的夙愿。

此刻,滕破虏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被他视为亲生儿子一般的年轻人身上。不知自家这个看似不太成器的小子,是否真能拥有足够的能力和运气,替自己站在主席台上,俯瞰众生,领略一番高峰处的绝美风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