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都一样嘛,大家都叫他大舅子……咦?”
倪裳说到这儿忽地顿了一下,奇怪地问道:“妈你怎么知道他叫什么啊?”
“你自己说的!你说我怎么知道的?”
方镜月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却没有再要关电视,只不过刚刚站了起来也没再坐下,只是板着脸道:“赶紧睡觉,你爸都睡半天了。”
“知道啦知道啦,这就睡这就睡。”
老妈没有关电视,倪裳自然不会傻到自己去关,于是一边抓着遥控器,一边喜滋滋地坐下等着采访,她当然也不知道接下来谁会接受lpl这边采访,不过看一下总归是可以的嘛,也许就是大舅子呢。
至于自己是不说无意间说出过大舅子的真正名字,管他呢。
方镜月见女儿并没有起疑,这才真的放下心来,转身走向旁边的卫生间,目光掠过客厅中悬挂的一副字画时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
她年轻时也曾是被媒婆踏破门槛的漂亮姑娘,只不过娘嫁过来后没能生儿子,受了公婆的气,就不愿自己闺女再嫁在这附近村庄,不论是谁提亲都一概拒绝,后来还是大姨给说了媒,才嫁到了十多里外。
那是她第一次嫁人。
她本是极温柔顺从的性格,自小到大不要说跟人吵架,甚至于从不曾与谁大声说过话,虽然家庭条件不算多好,可从小被爹娘养着,别说下地、重活,连桶水都没提过,嫁过来后最初也是这般,爹娘有时候担心丈夫一个人忙不过来地里的活,还时常过来帮忙。
她没吃过多少苦,却也绝不是什么娇生惯养,那个年代的农村哪有娇生惯养?初中毕业后没能考上高中,家里也没钱供着,后来还是上了技校,学了些剪裁做衣的活计,这才那时已经算得上是很难得。
她头脑也说不上多聪明,只是从小就能静得下心来,心细手巧,嫁过来后说不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也是本分贤惠,想着嫁了人就好好的过日子。
然而婚后的好日子没过多久,或许也蛮久的,但美好的记忆谁会嫌长呢?
总之应该没多久就发现丈夫酗酒赌博,开始夜不归宿,第一次的时候,她等了一夜,第二天他回来后低声下气陪着笑脸说以后不会了,她也就相信了,虽然后来还是会有这种情况,但他每次都保证不会有下次,她就也每次都相信了,从没有想过人生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发生什么转变。
第二年孩子出生后,这种状况开始变得频繁起来,三两天头的赌,原本做些小生意,本钱被赌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家里孩子奶粉钱常常都要找爹娘拿,她终于慢慢意识到了严重性,打小就腼腆胆小的她不知鼓起多大勇气才壮着胆子大半夜拿着手电筒、抱着襁褓里的孩子跑好几个村子挨家挨户打听、找他。
一开始的时候,他会跟他回来,但后来慢慢地开始不耐烦起来,有时候会回来,有时候依旧不回,她就生生地等一夜,等他赌完了一块回来,从不在外人面前跟他吵,然而到家后该有的争吵还是会有的,从吵架到打骂,再到终于开始闹离婚……
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已经记不得了。
不过闹离婚只是让希望他悔改的手段,有哪个女人会刚刚生下孩子就想着拆散孩子的家庭呢?
一次次争吵,一次次和好,一次次保证,一次次相信,一次次失望……有时候实在气不过,有时候吵得太厉害甚至挨了打,会回爹娘家里,但终究还是一次次地都最后跟他回来了。
她开始试着自己来撑起这个家。
从对地里活计一窍不通到不用他帮忙也能做好大多数事情,从跟陌生人说句话都胆怯脸红到拖着儿子拉着车走街串巷叫卖……她拼命地想要给慢慢长大的那个孩子撑起一片小小的天空。
然而最终还是在一次一次争吵打骂中彻底绝望。
后来每每回想都忍不住落泪,她不敢想象自己到底给了那个小小的孩子怎样的一个童年,不敢去想每次自己让他先睡觉不用管,小小的他是不是真的就听不到爸爸妈妈吵架甚至打骂的动静,是不是真的能睡着……
当她终于意识到这样下去才会毁了孩子后,她终于决定要带着他离开那个家,离开那个作为父亲却一直在把妻子儿子拖入泥坑的那个男人。
然而最终她离开了。
却没能把他带走。
那是她人生中最疼的回忆。
他姓林。
不姓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