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霄见唐绫眼里的愁绪收敛干净,张了张口,却还是先问了唐绫的计划:“子绎为何非要留下韩潮生?什么军情机要、城关布防,我们都不需要。池越的易容术足以以假乱真,我们何必留他一个不听话的韩潮生?”
若能劝降韩潮生那是最好不过,没什么能比一军统帅受降更能动摇齐国军心的。但若他死也不降,便是个麻烦。
“留着吧,将来我有用处。池越的易容术再高明也不能日日夜夜都戴着那面具,两三天或许还无妨,再久那人皮便会粘不住、会剥落的,否则当年池越也不会用真实容貌混入都事府。”
“那便让池越留下帮你。”
唐绫轻轻一笑:“他现在跟宗盛可分不开了。”
祁霄也是一笑,只是那一笑之中还深深看了唐绫一眼。池越是天策营的人,离开元京之前不知道陛下有没有给他别的任务,将他留在唐绫身边,祁霄并不能放心,池越的忠心是对陛下的,能分祁霄一半就算不错了,还是带在身边的好。
“累了吧,吃完午膳就去睡一会儿吧。”
唐绫点头。
吃饭的时候很安静,屋内很安静,城楼很安静,好像整个霸山城都很安静。
唐绫吃得很少,祁霄没勉强,牵着他往里屋走:“陪我小憩一会儿。”
祁霄将唐绫圈在怀里,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一边给他搓着手:“太凉了。是不是昨夜受风寒了?”
“我没事的。就是自小便怕冷。好在,霄儿身上暖。”唐绫往祁霄胸口靠了靠。
祁霄笑起来,唐绫偶尔同他撒娇,却极少唤他霄儿,这便是有心想要搪塞他了。祁霄拢着唐绫的头发,轻声说:“你只吩咐了将韩潮生关押看管起来,却未交待动刑,更没让池越去掌刑。你是知道我囚禁了他的妻儿,才对韩潮生说的那些话?是吓唬他,也是说给我听的?”
唐绫笑了笑:“战乱之中,我没那么多仁善之心匀给别人。该用的手段就用。皮肉之苦他或许不怕,那就只能让他为自己的妻儿提心吊胆,总不能让他过的太舒服了。”
“但你劝诫他的话,却不是唬人的吧?”
唐绫半晌没说话。
“我是不是不该问?”
唐绫捞着祁霄的手臂,轻声细语似是呢喃一般慢慢说道:“没有什么是不能让你知道的。只是关于我娘的事我没对旁人说过……”
祁霄吻了吻唐绫的额头,没有打断他。
“我娘死的时候,我方不满周岁,什么都不知道、都不记得,我爹从来不许我问,甚至不许我提及。幼时我不懂,奶娘说是我爹深爱我娘,是以伤心不愿提,后来我才知道,伤心是有,却远不及愧疚深重。我娘被人下了毒,而不是病逝。下毒的人目的也很简单,想让我爹自柳江退兵。”
柳江……齐国境地。那下毒之人只能是齐国人,而这样的手段十之八九出自占事处。从结果来看,荀安侯没有受他们的要挟。
“我自小身边就有星罗卫……我爹想保护我……可……”
可,当战事再起,荀安侯选择将自己唯一的儿子送到了大陈为质。
祁霄将唐绫紧紧紧紧搂住,低哑着嗓音说:“我选你,永远都是你。”
唐绫轻轻喟叹:“我恨过我爹,非常恨,他也知道,所以他将我带在身边,带进了军营,让我看见了他的家国天下,还有他的悲哀和愧疚,他对我说不出口的话……我慢慢也就懂了。”
祁霄不知此时此刻是该笑还是该哭,他为唐绫心疼,又庆幸他被送入大陈,让他们能遇见、能有相爱的机会,而不是某一天,在两军阵前要拼斗至死。
“你愿意替陛下做事联军灭齐,是因你母亲?”
“国仇家恨,说来简单,实则复杂,若要恨,我该恨的人可太多。”
唐绫转了个身与祁霄相拥:“你可知为何我爹自我娘死后再无续弦,甚至连妾室都无?”
“他是真的很爱你娘吧。”
“我爹确实很爱我娘,但归根结底是先帝不想我爹有子嗣,不想我唐家势头过盛。而我因着天生病弱,反而得以活命。”
“……唐绫……子绎。”祁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心疼,疼到说不出话来。
方才唐绫那样吓唬韩潮生,到底还是对荀安侯有怨,又或者是对他自己有怨,他分明应该怨恨的,却谅解了荀安侯当年的选择,甚至成年后做了和他爹一样的选择,而他清楚韩潮生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一句为国为君,便什么都能抛却、都能牺牲,即便要背负一辈子的愧疚和伤痛,仍要在这条路上砥砺前行,或者该说执迷不悟地一条路走到黑。
为那一国一君,他们不过棋子罢了,或许有用、或许重要,那又如何,以一己之力造千秋功业,古往今来有几人做到了?一盘棋之后,总还有下一盘,莫说棋子,执棋之人也未必还是那两个。
这个时候,祁霄突然觉得此次南下,竟是不值得。若连自己挚爱之人都守不住,便是青史留名也不过是留一纸寂寥空乏徒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