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通看了看坐榻矮桌上的茶果,撇撇眉,“我去下面找点肉吃,离开船还早。”
“行么。”杨暮客看着窗外的风景点了点头。
热茶在嘴里是冰凉的,软糯的茶果嚼碎了以后全都是粉末。喧嚣中无一人懂你,沉默时无人上前宽慰。于此同时,你不得不意气风发,不得不器宇轩昂。一丁点儿的破绽都不能露出来,一丁点儿的怯懦也不许有。不是杨暮客侨情,而是此情此景,触动了他心头那份一直不曾理会的孤独。
做个君子?怕是皮像肉不像吧。杨暮客从袖口掏出路上为逗师兄开怀做的快板。
“噔哏儿,哩哏儿,噔哏儿哩哏儿塄……”
他紧了紧嗓子,本该是老生的段子,他吊起了小生的调门儿。眼珠瞪大了脚跟一踩。
“将身儿来至大街口,尊一声过往宾朋听从头,一不是响马并贼寇,二不是歹人把城偷。命运与我来争斗,因此上发配离九州。舍不得太爷恩情厚,舍不得同学们与教头,实难舍街坊四邻与我的好朋友。舍不得老娘白了头。娘生儿来连心肉,儿行千里母担忧。儿想娘身难叩首,娘想儿来泪双流。眼见得骄阳照在那大渡口。”
咵器咵器,杨暮客手里的快板上下飞舞。
“若做得君子……有何忧……”
没有回忆里宿舍里啪叽啪叽不停的巴掌声和叫好声……只有静怡的河风灌进了窗口。
杨暮客抬眼一看,那红莲姑娘在屋门外捂着嘴偷笑。那便回她以微笑。
想必她一定觉着这怪曲歪调有趣得很,杨暮客也不在意,唱完一段西皮流水心头痛快不少。伸手轻声招呼,“把门儿关下。”
红莲姑娘红着脸探进身子拉紧了屋门,咔哒一声,风停了。
少年静静地看着随风荡漾的江面,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倒影。一个青面獠牙的鬼怪在捉弄躲在珠子里的小龙。
思绪如同在河岸边树梢抖落的花瓣,纷乱而绚丽。寻一处阳光照不见的位置,盘腿坐下,少年很清醒地闭上双眼,闹中取静。长生的路很久远,从做一个君子开始,克己守心。
小主,
……
当他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口齿间残留的茶果带了一丝丝甜味。
对门的房间小楼在玉香的指教下弹着瑶琴,还是有点难听,但可以接受。
太阳一点点靠近大河的边际,屋门被打开了。
季通左手提着一壶酒,右手捧着一包肉。穿着锦衣红袍,脚踏翘头短靴,脸颊通红。“诶唷,听了一下午弄戏,差点就忘了还有事儿呢。”
杨暮客竖起手指嘘了一声。
季通赶紧把酒壶和肉放在桌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坐在圆凳上瞪着杨暮客,“瞧我,都忘了对面住着个姑奶奶……来,喝酒吃肉。”他自顾自地打开酒壶,却找不着一个杯子。
杨暮客起身笑了笑,“赶紧把钥匙给我,我去找人修车。”
啪叽,季通一拍脑门,“对,修车。我得去修车。来,钥匙给你。”他从怀里掏出掌柜给的钥匙,手伸出一半,然后又收了回来,“不对……我听见你下午算卦来的。”
杨暮客走到季通面前,低头看着烂醉的季通,“嗯。然后呢?”
“是……是……”季通举着手指闭着眼想着。
“节卦。”
“对对对……节卦,兑下坎上。应时应景,那个……什么来的,对了。初九,不出户庭,无咎。你卜卦的时候,肯定应的是阳爻为首。不能出门,还是……我去……”说着季通就要扶着桌子站起来,但怎么站都站不起来,脸憋成了紫色。
杨暮客微微一笑,“有点长进,不过没事儿。我已经把它关进了笼子里,出不来。所以,无咎。”
“谁?”季通停止挣扎,歪着头看着杨暮客,“谁关进笼子里了?巧缘?那不对……那是我关进去的……我刚……喂完。”
“你不用管谁,来,钥匙给我。”
“嗯。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