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Chapter01

艾波洛尼亚冲他们抱歉一笑,和对外乡人龇牙咧嘴的狡黠笑容不一样,此刻她下巴微垂,瞪大一双小鹿般的眼睛,甜得像是圣罗莎莉狂欢节上的杏仁糊糖。

哪怕已经认识艾波洛尼亚十八年的亲哥哥也无法免疫这笑容。立刻放下了抱怨,一个端来柠檬水和玻璃杯,另一位则体贴地拉开窗户下的椅子,邀请她在全屋最明亮处坐下。

艾波洛妮亚喝了一口水,满不在乎地用手背拭去嘴角的水渍,问哥哥们:“妈妈午餐有问起我吗?”

“我们和她说了,你今天去坦特博雷男爵家帮忙,她就没有说什么了。”

艾波洛妮亚点点头,又不放心地追问:“真的没有说什么吗?”

“当然。”大哥哥安布罗斯将手搁在她的椅背上,“小艾波就别担心会被妈妈发现你的小秘密啦,爸爸和我们会帮你瞒着她的。所以——”

比他小一岁,比艾波洛妮亚大两岁的哥哥德文特接着说:“快告诉我们昨晚的进度!”

室内光线昏暗,午后阳光穿过未镶嵌玻璃的窗户和窗框中的希腊式大花瓶,热烈直白地打在两张稍显稚嫩的青年脸上。艾波洛妮亚看看左边的哥哥,又看看右边的哥哥,两人如出一辙地身体前倾,迫切地想要知道。

“好吧——”

艾波洛妮亚,曾名李爱波,因不适应江南老家黄梅天的湿滑,不慎踩空穿成了意大利人。

在那次回乡之前,她常驻大西北,开展特色农业,曾负责采购了一大批全自动葡萄采摘机。由于经费有限,每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她做了大量功课,了解原理比对型号,属于闭着眼睛都能画出草稿的程度了。

西西里盛产葡萄和葡萄酒,艾波洛妮亚早就看不惯贵族呼来喝去,几百人在葡萄藤下劳作的场景。大前年,也就是1945年,条件终于成熟,她和朋友搞到了几辆美军的退役卡车,在一处隐蔽的山谷里,他们小小的制造厂经历三年的失败与反复实验,终于在今年五月末第一次成功运行。

就在今早,最后一次调试结束,采摘机穿行在西西里朦胧的晨光,仿佛泰坦巨人跨过一垄又一垄的葡萄藤,身后留下一丛丛光秃秃的枝叶。

艾波洛妮亚捻起一颗葡萄放到嘴边,笑嘻嘻说:“问你们的好朋友撒米尔去。”

德文特不满:“嘿!艾波洛妮亚!小心我告诉妈妈去。”

“那你告诉呀,只会找妈妈的可怜虫。”艾波洛妮亚嘲笑着,趁其不备,往他嘴里塞了颗葡萄。

德文特咽下酸甜的葡萄,猛地凳子上弹起来,正要抱起妹妹欢呼,父亲突然撩起店门口的珠帘,从柜台上端起一盘鹰嘴豆。

他挺着胖胖的肚子,瞪眼看了艾波洛妮亚两秒,才对大儿子安布罗斯说:“有客人来了,快去装些葡萄酒。”

德文特适时闭嘴,自觉跟上哥哥的脚步,帮忙准备酒杯和托盘。

艾波洛妮亚则在阴暗凉爽的咖啡馆里惬意地靠上椅背,高高的翘起腿,双手枕在脑后,侧耳听着窗外父亲和外乡人寒暄。他自豪地把葡萄酒递给他们,并拍胸脯表示这是整个意大利最好的葡萄酒。

“西西里的女孩都像这酒一样美妙,我敢保证这附近的所有的姑娘您都熟悉。刚才我们从大路过来,在柑橘园边看到一个漂亮姑娘,她弄得我这朋友被晴天霹雳击中了。”法布里吉奥说道。

艾波洛尼亚放下高高翘起的腿,不自觉坐直身子,心里暗暗生出不妙。

窗外,父亲热心地建议:“朋友,我看你最好带几瓶酒回家,睡前喝些酒,才好入睡。”

对于父亲借机兜售葡萄酒的行为,德文特噗呲一声笑,安布罗斯则又起身往小酒窖走去。走到一半,他瞪了弟弟一眼,德文特不情愿地跟上。

“所以,您认识一位叫艾波洛尼亚的女孩吗?”艾波洛尼亚听到那个古怪的外国人用意大利语问父亲。

仅隔着一道没有玻璃的窗,他的声音清晰得像耳语,嗓音如大提琴般低沉,带着几不可察的喑哑,语调却平静如深不可测的死火山。

就像他的眼神一样。

这一刻,艾波的心跳无端变得极快,仿佛被岩浆烫到一般,猛地站起来。

她从未对某个人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这辈子、上辈子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