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怕纵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却也不过一介凡凡夫俗子,而凡人,都有自己的感情。”
神白须转身看向姜泽岚,他苦笑。
“我走过去了,又有什么用?”
“又有多少人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他们的世界,路就应该是平的,是靠走的。”
“我一个人过去,只代表一个神白须过去了而已,可倘若将这深渊填平,就会有无数思眷着故乡的人归来,就会有更多人在这里留下岁月肉眼可见的足迹。”
“这世界上的路,仅仅只有一个人吗?”
这最后一句,神白须望着那深渊,仿佛同那些赤子之心相接,化作点燃黑夜道路的火把。
是啊,神骁人不愿一个人行走在黑暗的道路中,他们往往以团结一致,成群结队的同苦共难,永远向着一个目标前进。
他们的道路,又何止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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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条星光大道在他们脚下汇聚成流,直入汪洋,汇聚成一条,通往九天之上的苍茫大道。
他们呼喊着,奋进着,生生不息的前进着,高昂而壮志豪情。
在面对一座又一座大山一条又一条长江时,移山填海。
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看着神白须眼中的渴望,姜泽岚心中也莫名触动,以至于她自己也不清楚这种情愫的来源。
她是,千万年执掌神骁生息的生灵,何种至高无上的生命她不曾见过?
而神白须一个挣扎在泥泞之中的人,却给她一种特别,甚至是扎眼的感觉,以至于,她能倾听到自己砰砰直跳的心。
而下一刻,就在这下一刻,神白须俯身双手撑剑,躬身双膝下跪,他将长剑摁在双掌下,将脸没入土地中,匍匐在泥土里。
神白须沉沉一跪,祈求着眼前这尊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神灵。
姜泽岚眉头一皱,神色竟有些悲悯,又或者,她不懂神白须为何如此。
“铸就此世的神明就在眼前,而众生疾苦却久矣。”
“我愿舍我此身,因果尽枷,只愿神君能填平这横栏千万赤心的苦海。”
嗡————!
此刻,阎罗剑颤鸣阵阵,尽管被神白须压在手心却仍旧震颤不止,而它那一种呼之欲出的灵气,愈加浓厚。
这是他身在他乡第二次以身在此局的身份,以外人的身份向神骁本地人下跪,以他国礼仪而献忠。
他这一跪,象征着大义,他放下了令自己生命延续至今的原则,更放弃了为人的身份,而向神灵求全。
求神拜佛并非神白须懦弱,而是他的仁慈。
“即使我将这座废墟重归于好,美好的结局也不会发生,即使我将这片苦海填满,也不代表着纷争会永远结束。”
“即使是你跪下,祈求,祈祷,发自真心发自宏愿的去渴望,去为此付出一万个真心为此践行,也都毫无意义。”
姜泽岚蹲下身来,看着匍匐在地的神白须,她伸出手指,点了点神白须的头顶
而后者,无动于衷,又或者,他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神明可以看看这世界,不是为了人,就仅仅只是看一眼,哪怕它不完整,哪怕它不如您所愿。”
神白须的意思是,姜泽岚可以不是为了任何一方而填平这深渊,仅仅是为了让这个世界更完整。
而此时此刻的神白须,是矛盾的,是复杂的。
起初,他不希望神明涉世,是因为神明的力量太过强大,他们偏向于任何一方都有可能致使文明失衡,所以他们的力量必须是谨慎的。
人类可以为了自己的家园的未来而放弃神明递出的双手,因为他们会证明他们有能力治理这个世界。
可他们太高看自己也太高看他们的同类了,诸如神骁削山之乱一般。
可黎民众生是无辜的,他们有权利向神明索取和平,只要他们存在于这片大陆上,他们就有义务扶持这秩序的平衡。
虽然神白须这么做的确有些道德绑架,可他不得不去做这个无赖。
“你倒是执着。”
“这里的人,与你不同,他们早就习惯了颠簸,习惯了历史的跌宕起伏。”
“在大是大非面前,人的语言是卑微的,承诺更是虚伪的,他们会为了不同的利益而变了又变。”
“你一介凡人,又有什么能力替别人填平心中的缺憾?而你自己又有多少缺憾?”
她的手掌抚摸在神白须的头顶,白袍如暇,遮盖在他的头顶上,肩膀上。
“即便你补上了这缺憾,可人们的执念却不会平息,下次,下下次,没什么不同。”
眼见神白须迟迟不肯起,姜泽岚竟苦口婆心起来,痴痴的劝着这个本就是苦命人的人放弃。
可他的无动于衷,令她犯了难,一时间好似束手无策。
“倘若神君能填此深渊,我愿携志归从,削山之乱役后,悉听发落。”
“神白须!你混账!”
此话一出,姜泽岚眉头一沉大袖一甩,她站起身来,怒斥神白须。
神白须所说,是他愿意接受莱特丽丝曾在九龙神台上说出的条件,放弃自己当前追求的意志与真相,就在莱特丽丝膝下,俯瞰众生。
而姜泽岚之悲愤,是他神白须宁肯为了他国异域的陌生人而放弃自己心中的执着,甚至放弃自己的自由,囚于莱特丽丝。
他的高尚令人不齿,却又令人敬佩,可就是如此,才显得他这个人如此挣扎。
一人能有此志,明明拿的起放的下,却又如此执迷不悟,以至于,有些不知好歹。
“你宁肯为了他人而舍命,也不愿意老老实实做一个局外人隔岸观火是吗?”
“话里话外我说的这么明白,你却如此执迷不悟!”
“好啊,好,那你就去死好了,跨过这悬崖,跟着骁卫那群人一起同生共死,永远别离开神骁!”
“去做那个舍生为义仁施天下的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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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泽岚怒不可遏,以至于原地踱步,指着跪在地上的神白须怒骂道。
“你就在这跪着,从今跪到明,从春天跪到冬天,我看会不会有哪怕一个神骁人,一个!来替你这个外地人求情!”
“你就跪着,永远就跪在这里!”
话毕,姜泽岚大袖一甩,转身离开,她大步流星走的极快。
五步,十步,十五步,她转身回头。
又转身二十步,二十五步,三十步,她再回头再转身,那人竟纹丝未动。
姜泽岚已是怒上心头,却又奈之不何。
慢慢看着那人,咬牙之后却竟是心软,以至于这位掌管神骁根本的生息之神竟为了一介凡人重新又走了回来。
“你就不肯为了自己想想?”
她蹲下身来,单手托腮,百思不得其解。
路在哪?路就在脚下。
“万年来,从没有哪个人,或神,有替神骁人问一句,说一句,说这个国度究竟需不需要所谓的神。”
“更没有人问,问这个国家如果能有所谓的神的指引,会不会少走太多弯路。”
“他们从不抬头,可头顶确有其神,只是他们不肯信,不肯将自己流血牺牲换来的如今同那虚无缥缈的指引相提并论。”
“他们宁肯承受这一切苦难,也不愿意说所谓的人命在天,相信所谓的命运。”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全青复那样一次不错的铸就历史与传奇,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李布施那般百忍成仁,仁施天下,为大义举旗。”
“没有人生来就是高沅方,也没有人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如同青愈方,这个世界既然创造了生命就要得容下他的低贱,简陋,平庸。”
“甚至一无是处,一文不名。”
“可所谓的神明就在眼前不是吗?”
“他们应该有一个这样的机会,这样一个从平凡人成为普通人的机会。”
神白须起身,直视姜泽岚,愤慨道。
“他们就该有这样的机会!”
起身后的神白须泪痕清晰,他神色坚毅,义愤填膺的为那些命运不平者而发声,尽管他们从未谋面。
他不是神骁人,却被神骁千里游乡之情而感触,被那些刻记史书上的舍生取义而感染。
身在此处,心安便是家。
他知道这条路倘若就这么一直空落着,那些渴望返乡的孤魂必将心死。
而一个国家失去了期盼与思念,延续存在又还有什么意义?
看着神白须落泪模样,姜泽岚却莫名笑了。
那笑如风吹蕉叶,如雨落深潭,如泠泠玉响,如碧波潺潺。
她伸手拭去他脸上的泪痕与泪水,双手抚摸他的脸颊,她凑近,朱红的唇印在他的眼眸上。
“就像个泥娃娃,遇上水,塑了金身。”
她又伸手刮了下神白须的鼻尖,笑着。
姜泽岚握住那柄阎罗剑,双手托起神白须的手掌,将他扶起来。
这位神台上初见便给神白须一种亲近的生息之神,再一次用那本是无暇却如今有些泥泞的衣袖擦拭神白须泥泞的双膝。
“你一心搭桥铺路,一会在天上,一会在泥里,神骁人不会谢你,你始终欠缺这层身份,他们也不会去理解你,因为你就心甘情愿受此磨难。”
“只是撇去那因果,你就一身清白了?”
“你又有多少条命能还?”
姜泽岚将阎罗递给神白须,后者神色自若,只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