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嘴上说着“大难临头各自飞”，但李云东倒也没真的同任君仙交换座位，他反正觉得在一间沿街的餐馆里头，相比担心厨房里会不会有菜刀飞出来，倒不如担心门外会不会有失控的汽车飞进来，因此他这个座位正好，方便观察外头的情况。

“话说现在的小年轻出门吃饭，一般不会选这种……嗯，亲民的馆子吧？”李云东斟酌着用词说道。

闻言，任君仙不禁略一沉默，而后才是淡淡地开口道：“你不要理所当然地把我们从小年轻里面剔除出去，但，如果你是在暗示我们已经相当于老夫老妻的话，那我可以欣然接受你的这种表达。”

“我倒是挺想否认的，但有的时候，我的确能在我们之间感受到近乎老夫老妻的默契感。”李云东有些无奈地耸耸肩，“可见这么多年累积下来的信任基础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消失的，就挺头疼的。”

任君仙唇角微微勾起，李云东表现得越是头疼，越是证明他珍视和她之间的关系，他或许有着异于常人的理性判断，但他的感性部分其实也并不逊色于理性，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经常陷入自我纠结的螺旋，在一个十字路口兜兜转转，怎样也迈不出下一步，不然就是破罐子破摔，硬着头皮朝一条道走到黑。

“我也不是经常和同龄人出门吃饭，能用来参考的样本并不多。”任君仙回答起李云东最初的问题，平静地说道：“但就我的观察来看，至少年轻的情侣一般不会选择这种店，毕竟他们寻求的不是饭菜的价位合适与否，而是氛围是否有助于感情升温。会到这种馆子来的年轻人，我估计也就是下了课的大学生吧，中午几个好哥们一起出来吃一顿这样子。”

“这倒是真的，我们男生好像是不怎么讲究。”李云东想起了自己还住校的那段时间，有的时候是一到中午下课，就会和同寝的弟兄们到大学后街去下馆子，选的餐饮店也的确没什么讲究，只看味道如何，好吃的话就来来回回去，不但线下去，还会线上点那里的外卖。

想到这里，李云东又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你们女生呢？”

“我们女生出来聚餐肯定不会选这样的馆子。”任君仙很是明确地摇摇头，说道：“虽然不是说味道一点都不重要，但总的来说，我们吃的不是味道，而是那个氛围。”她意味深长地瞥了李云东一眼，说道：“如果我们刚交往没多久，也没什么信任基础的话，那你千万不能带我到这样的馆子来吃饭，因此你这样的行为大概率是会让我的好感度暴跌的。这不是暗示你带我去多么昂贵的餐厅，而是说选择的时候，尽量选择中位数，太逼近下限会让人觉得不尊重，太接近上限又会让人觉得有压力。”

“没想到中庸之道在谈情说爱的时候都那么管用，孔子不愧是我的人生导师之一，可惜于我无用也。”李云东不禁感慨道。

“当然，如果我是拜金女的话，你最好把我往贵的地方带，要让我从你身上感觉到寄生的价值，否则我们之间开不出爱情的花。”任君仙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你那开的是彼岸花吧。”李云东忍不住吐槽道。

彼岸花，学名石蒜，也叫曼珠沙华，花语有生死两隔、绝望的爱、悲伤的回忆等，但在佛教典籍的描述中，也有作为吉祥征兆的一面。

“也可能是罂粟花。”任君仙微微勾起唇角，并不浓郁的唇彩在这种神态下竟然透着几分罂粟般的妖艳。

“都一样，都有毒。”李云东撇撇嘴，说道：“反正我是不觉得自己能被什么拜金女看上，我自己去拜金还差不多。”

“那你可以朝我跪拜了，我允许你亲吻我脚下的泥土。”任君仙微微扬起下颚，流露出一丝女王般的孤傲。

“但亲爱的女士，你脚下只有冷冰冰的地砖，冻嘴。”李云东往桌下瞅了一眼，耸了耸肩膀。

“地砖不比泥土干净吗？”任君仙语气平淡。

“亲吻泥土，我还能当作是亲吻地球母亲，亲吻地砖算什么？我想想看，这个地砖是瓷砖吧，那瓷砖是烧制出来的，所以是……”李云东想了想，拧起眉毛道：“亲吻地球母亲的骨灰？”

“——”

任君仙哑口无言，发现按照李云东的逻辑，这个结论倒也没什么问题，但多少有些神经质。

“完了，就这一句话，让我的脑袋里出现了一部短篇科幻小说的大纲。”李云东的眼神变得悠远起来，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艘宇宙飞船里，男人手捧着一抔泥土低头亲吻的画面，而就在那飞船的外头，是已经彻底荒凉的灰色地球，相信拍成电影一定比什么《○海堡垒》和《7○9局》更能赚票房，只可惜他怀才不遇，遇不到一个伯乐，封印在体内的恐怖力量毫无因外力而觉醒的迹象。

“哎，不想这个了，我一个文科生去想什么科幻，简直是失了智了，我连地球死后会变成什么样都想象不出来呢。”李云东很是明智地退出自己的狂想模式，像是把U盘直接从电脑上拔下，强行中断了文件传输，他用力摇了摇头，遂又茫然地挑起一侧的眉毛，问道：“我们是在聊什么来着？怎么把地球烧制成骨灰吗？”

任君仙对李云东的健忘毫不意外，很是简明扼要地提醒道：“年轻人来不来这种餐饮店。”

“对对对，就是这个。”李云东环顾了这间面馆一圈，有些感慨地说道：“其实我是想说，现在的年轻人多少都有点小资情怀的，如果不是点外卖的时候有幸尝过这家店，早就知道这里的味道非常好，否则路过的话，我怕是会直接无视掉这么朴素的店，顶多在外头瞅个一眼，然后继续路过。”

“这很正常，餐饮店无非讲究三个标准，味道、装修、价格。现在外卖那么发达，线下不怎么在乎装修也不稀奇，只有那些商场里的餐饮店才会在装修上花很大心思，味道可未必是这些餐饮店的竞争优势要素。”任君仙淡然地摇摇头，意有所指地说道：“你真当世上那些网红店是靠味道出圈的吗？不过是营销的结果罢了。把味道吹得再怎么天花乱坠，吃进嘴里的时候可能也就那样。当你发现人们只能在装盘或者创意上动手脚的时候，就该明白，美食这条路基本已经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