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幻想过自己是所谓的天选之人、天命之子,相信地球就是围绕自己转动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心像世界的投影,任何事物只有被自己感知到的时候才真正意义上存在,外部的世界就是一个自己感觉的集合——这其实就是极其朴素的唯心主义世界观,常见于哲学家与中二病身上。
当然,很多人身为唯物主义者,其实也会犯一些“唯心病”。比如考试蒙对答案的时候,比如抽卡一发入魂的时候,比如股票成功抄底的时候,比如碰巧避开车祸的时候。遇上这一类的情况,人难免会觉得自己被幸运女神所眷顾着,自己正站在宇宙的中心,一切的美好都会自发地向自己聚集而来,而灾厄则会被地球旋转的离心力远远甩飞。
李云东同样有发病的时候,但他在根底上还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否则也不会想着用肌肉去对抗孱弱的体质,用创作去剖析抽象的自我。甚至有一段时间,他是真的认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的,他所经历过的苦难全都是试炼、全都是磨砺,一切都是为了让他成为牛人的前置条件,但后来他想开了。
毕竟,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阅历的增加,他发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很多人,就算不经历苦难也能担当大任。这边有人靠吃百家饭长大,那边就有人含着金汤匙出生;这边有人身患癌症还要坚持在岗位上,那边就有人一家三代在烟草局讲传承;这边有人拼了老命才考进心仪的大学,那边就有人凭一份户籍就轻易迈过了门槛。
按理来说,只要地球还在正常旋转,黑夜和白昼总会互相转换,极夜和极昼虽然漫长,但也不会一直持续,可事实上,有的人却好像生活在月球背面,永远背对着地球。如果说在天文学里,是潮汐锁定让月球永远以同一面朝向着地球,那么在社会生活中,就是贫富差距让平凡人的努力变得荒唐可笑,不再是天道酬勤,而是天道愁勤,甚至天道仇勤。
当这种可悲的现实摆在眼前,李云东自然只能想开了,像秋天的菊花一样想开了,像烧到沸点的水一样想开了,像嫌弃无能员工的老板一样想开了。天降大任?谁爱接谁接;苦其心志?神经才没苦硬吃;劳其筋骨?记得补充蛋白质;饿其体肤?新中国不允许有饿死的人;空乏其身?年轻时候就要养肾;行拂乱其所为?反正无为;动心忍性?是可忍孰不可忍;曾益其所不能?不如游戏里学新技能。
唯心主义在冰冷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高层坠落的花盆逼近脑门的时候,你对它喊一句“滚!”,它铁定是不会理你的,只会在重力的拉扯下不断加速,这时候你只有自己滚才能免得脑袋开花,这就是唯物主义的力量。它未必是要求你在客观看待世界的基础上去改造现实,它也可以是要求你在客观看待世界的基础上去做好自己。
李云东只想做好自己,所以他一点都不想回答任君仙的问题,他是个吃一堑长一智的男人,明知道缺少验证的手段,还去猜测一个女人的内衣颜色,那是妥妥的低智商行为与性○扰行为。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我想象出来的话,那么它就符合唯心主义的逻辑,也就是说,在我真正观察到你的内衣之前,你到底有没有穿内衣其实都需要打上一个问号。世界只有在被我认知到的时候才真的存在,所以你问我你的内衣是什么颜色的?在我没观察到之前,它可能是黑的,也可能是白的,甚至可能是无色透明的,五彩斑斓的,一切皆有可能。”李云东一本正经地说道,试图避开正面回答任君仙的问题。
任君仙却有些古怪地瞥了他一眼,说道:“你是在暗示我给你看看吗?”
“怎么可能,我要看的话,每天跑阳台上都能看得到。”李云东翻了个白眼。
“但穿在身上的和挂在衣架上的还是有区别的吧?”任君仙有意无意地拉了拉领口。
“穿在身上的肯定有不少皮脂腺分泌物,衣架上的可能有不少螨虫的尸体吧。”李云东用无比写实的手法抹杀了内心的荡漾,道心坚定如他,早就有无数种手法来对抗心魔的入侵。
任君仙默默地捅了李云东侧腹一下,让他忍不住腹部一抽,胳膊再次摩擦到某种硬质布料。
“这下子重新认知到了吧?”任君仙微微眯起眼。
“认知也是会骗人的,魔术师就是欺骗认知的好手,只有我半数以上的五感都认知到了那玩意儿的存在,它才真正存在于我的世界当中,这叫少数服从多数。”李云东依旧心如磐石,甚至已经有点麻木。
“‘听’估计不太好实现,那么你是想看一下、摸一下、闻一下、舔一下里挑哪几个组合起来?”任君仙意味深长地挑起眉梢。
“我谢谢你哦。”这下子李云东只能投降,无奈地抿起嘴唇,叹道:“咱能不玩这种情趣小游戏了吗?你自个儿玩火玩得开心,当然是不在意,但我这边灭火很难的,替我心里到处跑的消防员同志们想一想好不好?”
“我没看到你的下半身有动静,所以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起火是需要打上一个问号的。”任君仙模仿着李云东先前的语气,非常淡然地说道,仿佛是个寡廉鲜耻的外星人。
闻言,李云东倒是真的很想打出一个问号,可惜他手里没有键盘,他的脑袋也不是显示器。
“君仙,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能一直忍得住?你看不到我的技能能量条,不代表它不存在。”李云东面露几分严肃,未被束缚的右手摆出爪形,用动作表达出张牙舞爪的含义。
任君仙颇感莫名其妙地瞥了李云东一眼,说道:“你病了吗?就是因为你忍不住才好啊。”
“——”
忍,云东苦;不忍,云东更苦。
李云东无比牙酸,只觉得“苦其心志”这个环节和自己是过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