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目光呆滞的少女脏兮兮的,手里拿着镐一下一下的对着洞岩敲击,闻言停了下来。
“因为这个世界病了。”少年手里拿着一卷古籍,锦衣玉觽,与北地前线劳作的人们格格不入,好一个尘世闲游的贵公子,但与其他来此历练的巫道种子不同,他愿意与这些劳作在最脏最差最低层的地下罪民深入交谈。
“世界病了……”少女重复这四个字。
“你看,明月本来应该是让一家人不争吵、不劳作、不埋怨,享受白天带来的富余,而后晚上和和美美的团聚。可如今,有多少人‘望明月而相思,天涯海角独自一人’?文明的发展应是向着更好的月下团聚,而不应该抛下部分同胞,让他们背负一切的沉重苦难。所以,这个世界可不是病了吗?”月光洒在少年的脸上,稍微照到了阴暗处被奴役的少女,使少女从未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自身背负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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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金一族曾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名,你们生来就是为了偿还那份罪名……长辈是这么教育少女的,在少女不大的心智中,已经深深烙印了低人一等的自洽逻辑。
……只是这位少年大人,与别的都不一样。
“可是师傅,‘明月照清渠’,人们团圆还是分离,明月都在那,一切本来就没有关系,这只是师傅的臆想。”一身白衣的小女娃从露天的洞口探出头来,月亮在她精致的发髻上方,如是点缀的银盘;随后她一蹦而下。
“白、依、怜!”少年被女娃砸中,只好顺势让她骑在脖子上,但还是拿出师傅的威严来,“画作做完了吗?”
“嗯呢,正要叫师傅大人去看看,可师傅却只顾着体恤前线人民的劳苦。”
“人小鬼大。”
“姐姐,你怎么哭了?不哭不哭,依怜向你道歉……师傅,依怜说错话了吗?”
少女放下工具,哭得更大声了。
这时,从隔壁闻讯赶来的劳工头从甬道口挤了出来,一个箭步滑跪到少年面前,肥头大耳纳头就拜、哭得比死了爹妈还惨,“掌子大人,小的看管不利,叨扰,哦不,惊扰到您,实在罪该万死啊!”说着便扇起了自己耳光。
清脆的耳光声掐住了少女的哭泣,她惊恐地颤抖,不敢动作。
“你无需认罪。”少年制止了劳工头滑稽的表演,忍不住叹了口气——在无人看管的北地,等级森严的阶层自发发展成牢不可破的模样——他知道若是这么一走了之,少女会受到怎样折磨的惩戒?于是摘下玉觽(xi),扔给肥胖男子。
觽为解绳之器,是他的成年礼。作为掌圣传人,这枚觽,足以赦免某个家族一系的罪孽。
“她所背负的罪身,我赎了。”
那肥胖男子大喜过望,紧紧地攥着玉器,声音颤抖:“这太贵重了,使不得。”极致贪婪的神色却在眼底暴露无遗,引得女娃不适地偏过头去。
少年劝他收下后,带着徒弟与少女,从露天的洞口离开了。
他们去往一处山崖,有一幅竖在木头支架上的画,画墨未干,还散发着颜料的清香。那是少女第一次看到她出生的地方竟有这般美景,月色如银,荒山如铁,却令人心旷神怡。
少女望着那轮穿破阴霾的圆月,恰如此间光景。
……
脚步声惊扰了战首弥留的回忆。
“战首大人。”
“你甚至不愿……叫我一声……师娘。”因为那支身重返年轻的脸蛋黯淡无光,依稀可辨风华绝代的容颜。
“……”
“你还是这么……木讷呢。”
“师父不承认你的身份,弟子自然尊重师父的选择。”掌圣回应。
“呵、呵!”战首一边与身体里的心猿对抗,一边回忆起与上代掌圣的点点滴滴时光,百年时光,足够在北地筑造连绵的阵线,足够四代人在前线葬下骸骨,足够曾经鼎盛的执金一族完全淡出隐土的记忆,足够人文与发展,建立文明的制度,足够凡人的一生,几度沧海桑田。
只可惜,与阿闻,最后终究没能走在一起。
“我是……不如……白家……那丫头……”浓稠的鲜血从她口中直流,“圣子……动手吧,我的一切……气运……都为你留着。”
他山计划的一环,就是要倾尽一切为一人铺路,最后登神,掌教还以为是自己,但老妪选择了眼前的年轻人,因为他是阿闻的传人选择的新任圣子,未来最有机会成为圣主的人。
“最后一个问题。”掌圣帮助她保留最后的意识,“凭您的心智,为何还会被心猿寄生。”
前线的一切阴霾与瘴气似乎都在摧残着人类的躯体,但隐教最是注重修心、守心,“权力”可规避一切魑魅魍魉,心猿不该有机可乘。
“因为……这个世界,真的病了。”
掌圣从战首的眼中读懂了答案,用权杖刺入她的头颅,雷霆持续闪耀,摧毁她与心猿所有的生机。
“抱歉,他山计划每个人都不知全貌,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
“原来……如此。”女人朝天的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最后时刻不知道是心猿还是战首掌控着身体,死不瞑目。
“气运之子,并不需要气运。”掌圣挺拔的背影似乎一下子萧瑟了许多。
丹自始至终旁观着掌圣对战首的最后审判,并不插手,也不说话,他并没有读懂战首的眼神,但见到了掌圣沉重的哀悼。
不知道是哀悼战首,还是哀悼师傅,但肯定不是哀悼修筑地道死去的无数“罪人”。
不然,心猿就有机可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