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平儿出来后,就对林之孝家的吩咐道:“咱这兴旺之家啊,就得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行。要是芝麻大点儿的小事,就敲锣打鼓地折腾起来,那可不像话。现在呢,把那母女俩带回去,还让她们照旧当差。秦显家的就退回原处,这事儿啊,以后就别再提了。不过呢,每天小心巡查还是很要紧的。”说完,平儿就起身走了。柳家的母女赶忙向上磕头谢恩,林家的就把她们带回园子,回禀了李纨和探春。这二人都说:“知道了,能没事就挺好。”
司棋她们呢,空欢喜了一场。那秦显家的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钻了进来,刚高兴了半天。正在厨房忙活着接收家伙事儿、米粮、煤炭啥的呢,就查出不少亏空来。她念叨着:“粳米少了两石,常用米多支了一个月的量,炭也没达到应有的数额。”一边还忙着打点给林之孝家的礼物,悄悄准备了一篓炭、五百斤木柴、一担粳米,在外边就打发子侄送到林家去了;又准备给帐房送礼,还预备了几样菜蔬请几位同事,陪着笑脸说:“我这刚来,全靠各位照应了。从今往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我要是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好歹大家多担待些。”正忙得不可开交呢,忽然有人来告诉她:“您呐,看过这早饭就出去吧。柳嫂儿本来就没什么事,现在厨房还是交给她管了。”秦显家的一听,魂儿都吓没了,垂头丧气的,立马偃旗息鼓,卷包走人了。送出去的东西白搭了不少,自己还得想法子折变东西来补上亏空。连司棋都气得够呛,直翻白眼,可也没辙,只能认了。
赵姨娘呢,正因为彩云偷偷送了好多东西,被玉钏儿吵吵出来,每天都提心吊胆地打听消息。忽然彩云来说:“都是宝玉应下了,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赵姨娘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哪知道贾环听了这话,心里就起了疑,把彩云私下送给他的东西都拿出来,照着彩云的脸就扔过去,气呼呼地说:“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我才不稀罕呢。你要是不和宝玉好,他怎么会替你担着。你既然敢给我,就该谁也不让知道。现在你既然告诉了他,我再要这些东西,可就没意思了。”彩云见他这样,急得发誓赌咒,都哭了出来。百般解释,贾环就是执意不信,还说:“要不是看在平日的情分上,我就去告诉二嫂子,就说这些东西是你偷来给我的,我可不敢要。你好好想想吧。”说完,一甩手就走了。急得赵姨娘大骂:“没福分的东西,坏心眼儿的孽障。”彩云气得哭了个昏天黑地。赵姨娘又百般安慰她:“好孩子,他辜负了你的心意,我都看在眼里呢。我先把东西收起来,过两天他自然就回心转意了。”说着就要去收东西。彩云赌气把东西一股脑儿包起来,趁着没人注意,来到园中,全都扔到河里了,那些东西顺水飘的飘,沉的沉。彩云自己气得晚上躲在被子里偷偷哭。
这时候啊,又赶上宝玉生日到了。嘿,巧了,宝琴也是这一天生日呢。因为王夫人不在家,所以不像往年那么热闹。就只有张道士送了四样礼,换了寄名符儿;还有几处僧尼庙的和尚姑子送了供尖儿、寿星纸马疏头,还有本命星官值年太岁周年换的锁儿。家里常走动的女先儿也来祝寿。王子腾那边呢,送的是一套衣服、一双鞋袜、一百个寿桃、一百束上用银丝挂面。薛姨妈那边送的稍微少一点。其余家里的人呢,尤氏送的还是一双鞋袜,凤姐儿送的是一个宫制的四面和合荷包,里面装着一个金寿星,还有一件波斯国制的小玩意儿。又派人到各庙去放堂舍钱。宝琴收到的礼物就不细说了。姐妹们送的礼物都比较随意,有的送扇子,有的送个字儿,有的送幅画,有的送首诗,就是应个景儿罢了。
这天早上,宝玉早早起来,梳洗完毕,穿戴整齐就出来了。到了前厅院里,已经有李贵等四五个人在那儿摆好了天地香烛。宝玉就点上香,行完礼,奠了茶,烧了纸,然后又到宁府的宗祠和祖先堂行礼。完事儿出来到月台上,又朝着贾母、贾政、王夫人他们住的方向遥遥拜了拜。接着就到尤氏的上房,行了礼,坐了一会儿,才回荣府。先到薛姨妈那儿,薛姨妈拉着他不放,后来又碰到薛蝌,互相谦让了一番,才进园子来。晴雯和麝月两个人跟着,小丫头夹着毡子,从李纨那儿开始,一个一个挨着,把长辈们住的房子都走了一遍。又出了二门,到李、赵、张、王四个奶妈家也都去转了转,表示了一下,这才进来。虽然大家要行礼,宝玉也没接受。回到自己房里,袭人她们也就是来说一声就得了。这是王夫人说过的,不让年轻人受礼,怕折了福寿,所以都不用磕头。
歇了一会儿,贾环和贾兰来了。袭人赶忙拉住他们,坐了一会儿,他们就走了。宝玉笑着说走得累了,就歪在床上。刚喝了半盏茶,就听到外面叽叽喳喳的,一群小丫头笑着进来了。原来是翠墨、小螺、翠缕、入画、邢岫烟的丫头篆儿,还有奶子抱着巧姐儿,彩鸾、绣鸾,八九个人抱着红毡子笑着就进来了,一边走一边说:“来拜寿的人都快把门槛踩破了,快拿面来给我们吃。”刚进来的时候,探春、湘云、宝琴、岫烟、惜春也都来了。宝玉赶忙迎出来,笑着说:“可不敢当,快预备好茶。”进了屋子,大家免不了互相推让了一番,然后才都坐下。袭人等捧过茶来,刚喝了一口,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也来了。宝玉忙又迎出去,笑着说:“我刚刚到凤姐姐门口,让人进去通报了,没见着姐姐,我又打发人进去让姐姐呢。”平儿笑着说:“我正在给你姐姐梳头呢,没法出来回你。后来听说你又让人来让我,我哪能当得起啊,所以就赶忙来给你磕头了。”宝玉笑着说:“我也当不起啊。”袭人早就在外间安排好了座位,让平儿坐。平儿就福了一福,宝玉不停地作揖。平儿就跪下去,宝玉也急忙跟着跪下,袭人连忙把他们搀起来。平儿又福了一下,宝玉又回了一揖。袭人笑着推宝玉说:“你再作个揖。”宝玉说:“已经完了,怎么又作揖啊?”袭人笑着说:“这是她来给你拜寿呢。今天也是她的生日,你也该给她拜寿啊。”宝玉听了,高兴得赶忙作揖下去,说:“原来今天也是姐姐的生日啊。”平儿不停地回万福。湘云拉着宝琴和岫烟说:“你们四个人互相拜寿啊,就这么一直拜上一天才好呢。”探春忙问:“原来邢妹妹也是今天生日啊?我怎么给忘了呢。”急忙吩咐丫头:“去告诉二奶奶,赶紧补上一份礼,和给琴姑娘的一样,送到二姑娘屋里去。”丫头答应着就去了。岫烟见湘云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了,少不得要到各房去走走,表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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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笑着说:“可真有意思,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都有几个人生日。人多了就这么巧,有三个人同一天的,也有两个人同一天的。大年初一也不白过,大姐姐生日就在那天,怪不得她福气大呢,生日都比别人早。而且那天还是太祖太爷的生日。过了灯节,就是老太太和宝姐姐生日,她们娘儿俩也是赶得巧。三月初一是太太生日,初九是琏二哥哥生日。二月好像没人。”袭人道:“二月十二是林姑娘生日,怎么没人呢?只是她不是咱贾家的人罢了。”探春笑着说:“我这记性是怎么了!”宝玉笑着指着袭人道:“她和林妹妹是同一天生日,所以她记得清楚。”探春笑着说:“原来你们两个是同一天生日啊。每年连个头都不给我们磕一个。平儿生日我们也不知道,今天才知道呢。”平儿笑着说:“我们这种人啊,生日也没那福分让人来拜寿,也没那资格受礼,还吵闹什么呀,就悄悄过去算了。今天她又偏给说出来了,等姑娘们回房,我再去行礼吧。”探春笑着说:“可不敢惊动你。不过今天倒要给你过个生日,我心里才过得去。”宝玉、湘云等人也都说:“好啊。”探春就吩咐丫头:“去告诉你奶奶,就说我们大家商量好了,今天一天都不让平儿出去,我们大家凑份子给她过生日呢。”丫头笑着去了,过了半天,回来说:“二奶奶说了,多谢姑娘们给她面子。不知道过生日给她吃些什么,只要别忘了二奶奶,就不来唠叨了。”大家都笑了。
探春就说:“可巧今天里头厨房不准备做饭,所有下面弄菜的事儿都得外面厨房来弄。咱们就凑钱让柳家的来做吧,就在咱们园子里弄,这样挺好的。”大家都说好极了。探春一面派人去问李纨、宝钗、黛玉,一面派人去叫柳家的进来,吩咐她内厨房赶紧准备两桌酒席。柳家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说外面厨房都准备好了。探春笑着说:“你还不知道呢,今天是平姑娘的生日。外面准备的是上头用的,现在我们私下凑了份子,专门为平姑娘准备两桌,请她吃饭呢。你只管挑新鲜精巧的菜蔬准备就行,开了账单到我那儿领钱。”柳家的笑着说:“原来今天是平姑娘的生日啊,我竟然都不知道。”说着,就朝着平儿磕了个头,慌得平儿赶忙拉起她来。柳家的就赶紧去准备酒席了。
这边探春又邀请宝玉,一起到厅上去吃面。等到李纨、宝钗都来了,又派人去请薛姨妈和黛玉。因为天气暖和,黛玉的病也好些了,所以也来了。一时间,花团锦簇的,一厅都是人。
谁知道薛蝌又送了巾扇香帛四色寿礼给宝玉,宝玉就过去陪着他吃面。两家都准备了寿酒,互相赠送,一起吃喝。到了中午,宝玉又陪着薛蝌喝了两杯酒。宝钗带着宝琴过来给薛蝌行礼,敬完酒之后,宝钗嘱咐薛蝌:“家里的酒就不用往那边送了,这些虚礼就免了吧。你就请伙计们喝就行了。我们和宝兄弟进去还要招待别人呢,不能陪你了。”薛蝌忙说:“姐姐和兄弟尽管去忙,只怕伙计们也快到了。”宝玉赶忙又告了个罪,才和她们姐妹一起回来。
一进角门,宝钗就叫婆子把门锁上,自己拿了钥匙。宝玉急忙说:“这道门何必锁呢,又没多少人走。况且姨娘、姐姐、妹妹都在里面呢,要是回家拿个东西,岂不是很麻烦。”宝钗笑着说:“小心点儿总没坏处。你看你们那边,这几天事情接二连三的,我们这边就没有,可见这门关上还是有效果的。要是开着,保不准那些人图方便,抄近路从这儿走,到时候拦住谁好呢?不如锁了,连我妈和我也约束着点儿,大家都别走这儿。就算真有什么事,也怪不到这边的人头上了。”宝玉笑着说:“原来姐姐也知道我们那边最近丢东西了?”宝钗笑着说:“你就只知道玫瑰露和茯苓霜这两件事,还是因为人而牵涉到东西的。要不是因为人,你连这两件事都不知道呢。你不知道还有几件比这两件更大的事儿呢。要是以后查不出来,那是大家的运气好;要是查出来了,不知道要连累多少人呢。你又不管事,我才告诉你。平儿是个明白人,我前几天也告诉她了,都是因为她奶奶不在外面,所以得让她心里有数。要是事情不暴露,大家就都当没这回事儿。要是犯出来了,她心里已经有底,自然有办法,就不会冤枉好人了。你就听我的话,以后小心点儿就是了,这话可别告诉第二个人。”
说着话,就到了沁芳亭边,只见袭人、香菱、待书、素云、晴雯、麝月、芳官、蕊官、藕官等十来个人都在那儿看鱼玩儿呢。见他们来了,都说:“芍药栏里都准备好了,快去入席吧。”宝钗等人就带着她们一起到了芍药栏中的红香圃三间小敞厅内。连尤氏也被请过来了,大家都在那儿,就差平儿没到。
原来平儿出去以后,赖林几家都来送礼,接连不断的,上中下三等家人来拜寿送礼的可不少。平儿忙着打发赏钱道谢,一面又把收到的礼物一一回明凤姐儿,不过只留下几样,有的不收,收了的也有马上赏给别人的。忙了好一会儿,又一直等到凤姐儿吃完面,才换了衣裳往园子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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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园子,就有几个丫鬟来找她,然后一起到了红香圃。只见筵席已经摆好,坐垫也铺得漂漂亮亮的。大家都笑着说:“寿星都到齐了。”上面的四个座位一定要让宝琴、岫烟、平儿和宝玉坐,这四人都不肯。薛姨妈说:“我这老骨头,又跟你们合不来,我还觉得拘束得慌呢,不如我到厅上去随便躺躺倒好。我也吃不下什么,又不怎么喝酒,你们在这儿反倒自在些。”尤氏等人执意不肯。宝钗说:“这样也好,就让妈到厅上自在些,有爱吃的送些过去,也方便。而且前面没人,还能照看一下。”探春等人笑着说:“既然这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于是大家就送薛姨妈到议事厅上,看着丫头们铺好了锦褥、靠背、引枕之类的东西,又嘱咐道:“好好给姨妈捶腿,要茶要水的别推三阻四的。等会儿送了东西来,姨妈吃了就赏你们吃。可别离开这儿出去了。”小丫头们都答应了。
探春等人这才回来。最后还是让宝琴和岫烟坐在上座,平儿面向西坐,宝玉面向东坐。探春又把鸳鸯接来,两人并肩对面陪着。西边一桌,坐着宝钗、黛玉、湘云、迎春、惜春,又拉了香菱和玉钏儿坐在侧面。第三桌上,尤氏和李纨拉了袭人、彩云陪着坐。第四桌上就是紫鹃、莺儿、晴雯、小螺、司棋等人围坐。当下探春等人还想敬酒,宝琴等四人都说:“这一闹,一天都坐不安生了。”这才作罢。两个女先儿想弹词来祝寿,大家都说:“我们可没人想听那些没边儿的话,你到厅上去给姨太太解闷儿去吧。”一面又挑了各种吃食,让人送给薛姨妈去。
宝玉就说:“光这么规规矩矩地坐着可没意思,得行个酒令才好玩儿。”大家有的说这个酒令好,有的说那个酒令好。黛玉说:“依我看,拿笔砚把各种酒令都写下来,搓成阄儿,咱们抓到哪个就玩哪个。”大家都说妙。于是就拿来一副笔砚和花笺。香菱最近学了诗,又天天练字,一看见笔砚就忍不住了,连忙站起来说:“我来写。”大家想了一会儿,想出了十来个酒令,念出来,香菱就一个一个写好,搓成阄儿,扔到一个瓶子里。探春就让平儿去拣,平儿伸进瓶子搅了搅,用筷子拈出一个来,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射覆”两个字。宝钗笑着说:“把个酒令的老祖宗给拈出来了。‘射覆’这东西从古就有,现在都快失传了,现在这个是后人编的,比其他酒令都难。这里面恐怕有一半的人都不会呢,不如毁了,再拈一个雅俗共赏的。”探春笑着说:“既然拈出来了,怎么能毁了呢。现在再拈一个,如果是雅俗共赏的,就让他们去行这个令。咱们就玩这个‘射覆’。”说着又让袭人拈了一个,却是“拇战”,就是划拳。史湘云笑着说:“这个简单干脆,合我的脾气。我可不行这个‘射覆’,免得垂头丧气的闷死人,我就划拳去了。”探春说:“就她乱改酒令,宝姐姐快罚她一杯。”宝钗不容分说,就灌了湘云一杯酒。
探春说:“我先喝一杯,我是令官,也不用宣布什么规则了,就听我安排。”让人拿来令骰和令盆,“从琴妹开始掷,挨着往下掷,掷出相同点数的两个人就玩射覆。”宝琴一掷,是个三,岫烟、宝玉等都掷得不对,一直到香菱才掷出一个三。宝琴笑着说:“只能说室内的东西,要是说到外面去,可就没头绪了。”探春说:“那是自然。三次掷不中的罚一杯。你出题(覆),她猜(射)。”宝琴想了想,说了个“老”字。香菱本来就对这个酒令不太熟悉,一时在屋里屋外看了个遍,满屋子的东西都找不到和“老”字相连的成语。湘云先听了,也跟着四处乱看,忽然瞧见门斗上贴着“红香圃”三个字,就知道宝琴覆的是“吾不如老圃”的“圃”字。见香菱猜不着,众人又击鼓催她,湘云就悄悄拉香菱,教她说“药”字。黛玉眼尖,看见了就说:“快罚她,又在那儿偷偷传递消息呢。”这一下大家都知道了,忙又罚了香菱一杯,气得湘云拿筷子敲黛玉的手。
接着宝钗和探春掷出了相同的点数。探春便覆了一个“人”字。宝钗笑着说:“这个‘人’字太宽泛了。”探春笑着说:“再加一个字,两覆一射就不宽泛了。”说着,又说了一个“窗”字。宝钗想了一下,看到席上有鸡,就猜到她是用“鸡窗”“鸡人”两个典故了,于是射了一个“埘”字。探春知道她射中了,用的是“鸡栖于埘”的典故,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喝了一口面前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