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下午离开之后,一直到现在,他是没哭过的,他只是感觉到奇怪和无所适从,为何正常的生活会被打破,让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因此他的内心毛躁,他急切地想知道解决办法,他在观察着大人们如何应对,他在想自己该怎么应对。他没有静下来想奶奶离开了之后的事情,好像他就根本没有意识到奶奶离开了,这一切都是个梦,睡一觉就醒过来了。
但是当家里面的人各自有各自的事情,没人顾得上自己,自己能够一个人坐在两间屋子大小的正屋,看着这些衣服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是真的,以后都是真的,不是一个梦。
他才流泪了,没声音,眼泪从眼角流出来,鼻腔里面慢慢充斥了鼻涕,单纯靠鼻子呼吸已经不行了,他张开嘴巴喘气。他感觉人在流泪的时候嘴巴里面会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也会呈现出特别的状态。他觉得呼出嘴巴的气里面水分更多,温度也更高,呼到了手上,手上一下子就湿润了。舌头上的味蕾,尝到了鼻腔里面的味道,唾液变得黏糊糊的,堵在嗓子眼里,化成了痰,咳不出来,吞不下去。
后来,从西边房间出来的宋婷穿过了厨房,来到了正屋,看到了宋向文。她把宋向文脸上的泪水用手擦去,让宋向文去了自己的房间,安顿他睡觉,宋向文才在迷迷糊糊之中进入梦乡。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七点钟,宋向文被师爷的大嗓门惊醒,师爷坐在院子里,和一众人围坐在桌子旁,喝着茶水,商讨明天出殡的细节。早上六点半的时候,师爷和帮忙的老太太就到了,刘二姐麻利的做了一顿饭,早上的饭,人吃不多,自然也好做。切一盘火腿,蒸几个小馒头,切一盘皮蛋,炒两个热菜就行了。
在这一天里,宋向文见到了许多他根本没有印象的远房亲戚。有奶奶的亲兄弟,也就是宋召华的舅舅,他们一家开着面包车回来的,一车七个人,宋向文就看着那个比他小几个月的弟弟眼熟,别人都是生面孔。还有爷爷的远房亲戚,刘二姐跟宋向文说他们只在宋向文出生的时候来过自己家,这已经十多年了,都没上过门,刘二姐也对不上号,认不出哪个是哪个。
来的大人都拎着一捆黄纸,进屋也不哭,就磕一个头,烧两张纸,就算是来凭吊了。来了人,就得留下来吃顿饭,吃顿饭再回去,明天出殡的时候再过来。要吃饭,家里刘二姐提前准备的东西就难免超过了预算,要上街现买。刘二姐和宋召华是不可以出门的,地方规矩,家里的老人去世,子女一年之内不能出门串亲戚,逢年过节只能在家里,而且过年的时候不能贴红春联,可以选择不贴或者贴蓝色的。一直到转过年之后,才能一切如常。宋婷就带着宋向文,街上家里来回跑,不是给刘二姐带点食材,就是家里的消耗品比如说白布之类的不够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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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一天是有些无聊的,不能随便出门,出门就有正事,但是家里什么事儿大人也都不用宋向文插手。他只是间断性的去奶奶的供桌边,烧了两张纸,大人就把他叫起来了,说是不用小孩子一直守着,等一会儿再过来看看就行了。宋向文就在院子里面溜达,看看院子里又有人送来了什么东西,看看又有什么人来,听听师爷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吩咐众人,闻一闻屋子里面烧纸烧出来的烟,呛鼻子,眼泪直流。
家里有人送来了纸牛,跟纸马不一样,马是白色的,牛是黄色的。纸牛比宋向文高,虽然很壮很大,但是却很轻,宋向文轻轻动一下就倾斜了,是用高粱秆扎起来的。宋向文问刘二姐这个纸牛什么时候烧掉,是不是跟摆在厨房里面供桌两侧的童男童女一起。
刘二姐说不是,刘二姐说“这个牛是今晚上,去土地庙那边,给你奶奶指路的时候烧的。这两个童男童女,是明天出殡的时候,挂在灵车前面,到了坟头上烧的。”
“什么是土地庙?在哪?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是指路?”
“土地庙就是每个村子都有的,供着土地老爷,咱们村的已经没了,大约就在东河那边。早就没有很多年了,你哪能知道。这个指路,就是去土地庙,给你奶奶指路,让你奶奶上天堂,给她指路让她知道怎么走。这个牛就是驮着你奶奶的,路长了,你奶奶驼背走不过去,太累了,就烧个牛过去驮着她,让这个牛驮着她上天堂了就。”
这么一说宋向文就明白了,原来四五岁的时候,刘二姐的奶奶去世,宋向文跟着刘二姐去了姥姥家。就在刘庄的东边,也是在晚上,宋向文记得烧的时候热浪拍脸,热乎乎的,姥爷嘴里面念念有词,烧的时候也是用棍子把牛砸倒在地。
晚上的时候,宋向文跟着一行人去了东河边,找了个宽敞地方,师爷让人群离牛远一点。师爷说指路的时候,子女可以出门,但是家里不能没人,二爷爷就留在了家里。
师爷站在牛旁边,把宋召华叫到了跟前,递给宋召华一根棍子,跟他说,“一会儿我说什么,你就说什么。说的时候,每说一句,棍子戳地一下。”宋召华点头。
“娘,娘,上西南。”
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