蔸娘和任辉一起走到地下停车场。任辉的车子是黑色的普通轿车,和他本人一样的,充满内敛的气质,很容易融入到车流里,被忽略,不被发现。任辉似乎总是刻意让自己不引人注目,蔸娘猜测这是他的处世之道。
会有晃硕那样张扬,乐意担任焦点的人,也就会有任辉这样安静,愿意躲在观众的最后一排,只是配合拍手,成为背景板力求安稳的人。
蔸娘坐上车子,扣上安全带,忽然想起什么,小声问:“任辉哥,能不能顺路去银行啊,我想存起来一点。”
“好啊。”任辉说,“好难得啊,你这个年纪喜欢存钱。”
“这么多,我也不知道怎么花,还不如存起来,以后用。”
“如果给阿戎,信我,钱在手里放不到一个下午,都变成奢侈品或者其他的。不过,从小做这行的差不多都这样。”
“那任辉哥呢?”
“我以前也这样,后来就学会存了,不过不存银行。”
“给潘妮姐啊?”
任辉没吱声,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嘀咕:“把钱给老婆是个男人都会做的嘛。”
蔸娘了然,任辉从后视镜里看见她的脸上写着“果然如此”。接着,他黝黑的脸上似乎泛起了红色,连着耳尖。小姑娘贴心地移开了视线,即使窗外还是一片阴暗的停车场。
任辉把车子开到最近的银行,蔸娘仔仔细细地把兑换来的普通流通货币存进自己的银行卡里,只在身上留了一小部分,作为零花钱。
蔸娘从银行走出去,正巧,一声闷雷之后,下起了瓢泼大雨。
人们纷纷举起伞来,蔸娘也撑开了自己的雨伞。任辉坐在对面的车里等自己,而她还需要等一个红绿灯。雨的声音很大,“噼里啪啦”地砸在雨伞上,似乎还带有小小颗的冰雹。雨伞的存在让路面变得十分拥挤,不一会儿,等待红绿灯的行人聚集了一大片,每个人都看上去十分狼狈,被着突如其来的大雨所折腾。
一群学生在等待的时候嬉闹,相互推搡着,碰撞到蔸娘,把她一下子挤到一边,他们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妨碍到了别人。蔸娘撞上边上一个陌生人的肩膀,把身上衣服都弄得湿漉漉的。虽然不是她的过失,但她还是下意识对那个陌生人道了歉,说得慌慌张张:“对不起!”
但是对方似乎没放在心上,也没发出声音,只是轻轻扶了一下蔸娘的肩膀。
蔸娘很及时地又补上了“谢谢。”她抬头,只是习惯性想要在对话——如果都是她一个人在出声音,对方只是回复了一个非常疏离的肢体触碰,这算对话的话——之后,与对方有个视线接触。
陌生人并不是很高,穿着防水材质的长款冲锋衣外套,雨水顺着兜帽的边缘流下来,在较为光滑的外套上划出一道道水渍,好像小小的河流。这个人把帽檐拉得很低,还戴着口罩,把脸部挡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眼睛露出在外面,藏匿在兜帽形成的阴影下。
如果不是蔸娘刚刚站稳,微微弯着身子,她不会看见那双眼睛。这个陌生人的眼睛,是犬童晃硕一模一样的金色。
蔸娘呼吸都停了停,脸上表情都僵持住。
这位陌生人的眼睛,虽然和晃硕的一样,从眼型,微微上挑的眼尾,从眼角以一个月牙般弧度分化出来的经典东方双眼皮,再到上下长而自带弧度的睫毛,最重要的,是那和野兽一样,并非出自人类基因组排列能够得出的颜色,好似某种野生的、食肉的动物眼睛,瞳孔在眼珠中心,直直地盯着看的时候,总觉得即将要被捕猎,被扑过来的利齿咬断喉咙,接着会被撕开肉和血管,被吃得只剩下骨头。那双眼睛好似一对完美的琥珀,即使在阴暗的光线下,也是惹眼的。
但这个人的眼睛,和晃硕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气质。如果用太阳比喻晃硕,这位陌生人则是一颗黑洞;那美丽的金色瞳孔似乎能吸取四周的温度,蔸娘与其对视的短短几秒,觉得手脚冰凉,心跳加快,忍不住微微发抖。
从这个人所露出的少得可怜的皮肤中,蔸娘隐隐约约看见,对方的半边脸上有很严重的伤口,狰狞的覆盖在脸上,从眉毛上开始,往下延伸。或许这就是这个人戴着口罩的原因?
蔸娘暗暗猜测,脑海里响起歌剧魅影,让她的想象忽然充满戏剧色彩。
蔸娘似乎觉得自己盯了这双眼睛很久,绿灯亮起之后,那人当做刚刚无事发生一样,冷漠地移开了视线,自顾自跟着人流走上斑马线。过了好几秒,蔸娘才反应过来,举着伞连忙走过街。
人的本能就是这样的,越知道危险,越是脑袋里有一个声音,诱惑自己,去吧,去做吧,至少试一试吧,越是知道不应该,越是忍不住。
蔸娘也是这样的。
她脑子里都是刚刚看见的金色眼睛。她确信那双眼睛是犬童晃硕的,但如果是晃硕,祂不会有这样的反应吗。即使他们只有几面之缘,但是也能感觉到祂不会就这样看一眼,当做不认识一样离开,祂一定会咋咋呼呼,说一些有的没的。
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