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韦沪舟去后,倾盆雨便将八方街上下浇得通透,想来接连几月少雨,如此一来,又要引得许多街中富贵人外出赏雨观景,与颐章来雨不同,听人说起过这宣化城周遭,雨水总是金贵,从来便是雨丝细密,瞧来算不上滂沱之势,但不出半日,长街周遭引水侧渠便是近乎满溢而出,即便临近运渠也未见得能尽数将雨水收去,细密如针线,溅落万千琼花。
韦沪舟不曾失约,正午才过就已是悠哉游哉前来,挂起身蓑衣,入得屋舍之中还不忘走到廊下,抖去浑身细密雨水,将蓑衣搁置到一旁,旁若无人翘起二郎腿坐到大梦初醒的少年身前,咧嘴由袖中又是取出整整一瓷壶酒头,自行寻来两枚杯盏,斟个满当,而后递到少年手上。
“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来瞧瞧你小子死没死,既然是太平无事,小饮两口回魂酒,就当是咱欠你的。”
少年艰难接过杯盏,神情却不见得有半点欢愉,强行将一盏酒水饮下,随后就是摇头苦笑。
“喝也白喝,嘴里无半点滋味,早就是习惯这等酒劲,市井中酒水,大多都觉得寡淡,同饮水也不差多少。”
韦沪舟难得没接茬,自己吞下杯酒头,辣得面皮涨红,五官都是挪了地界,半晌才是缓过劲来,摇晃摇晃四面剔透可见酒浆的上好杯盏,近乎戏谑开口。
“托人从城中药铺打听过,百琼楼里有人要过几两汀兰浆,那药铺掌柜,当初与我交情不浅,还险些结了个准亲家,只是咱还未娶亲,人家儿女已然是能唤爹娘的年纪,这才作罢。”
“要说八方街中人也不少,多少都能揣摩出点性情,不见得深,但至少也能瞧出一二,唯独你云仲,咱实在是看不清,说是假仁义,不准,说是真心怀天下,太蠢,原本是个练剑的材料,而今却打起拳来,你这人,比我还要奇怪很多。”
少年没吭声,微微瞥过一眼屋外雨幕,又是自己替自己斟酒一盏。
“好心办坏事,屡见不鲜,更何况是在这条街上,每人看皮都是华贵,恨不得把那山间珍禽稀兽皮毛羽衣尽数围到脖颈上,可是人心总是比起沙场还要吓人些。”韦沪舟抬头稳稳盯住少年,坐直身子,“你以为,这就是仁善?”
云仲继续端着酒水,神情黯然。
“知道这宣化城外头,每年要饿死多少人?说起来天底下也只有那么不过十之一二的地界,能每日吃得饱足,城外那处村落虽是清贫,但在很多天下人看来,能时常吃上一餐饱,已然是能豁出命去争的大事,再瞧瞧这八方街中,一无风吹霜打,二无饥肠辘辘,真饿到皮包骨也无树皮野草可吃的地步,所谓的笼外,真就是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