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瑜知晓此间道理,可接连几月都不曾接着一封家书,心境非但不曾平定,反而终日如潮水起伏。早在不曾见南公的时节,大元百部中人,已有为胥孟府所用的兆头,那日截杀,事至如今旧疤也未曾消去,可除却旧日疤痕以外,心念更是久久难愈。
黄叶地有脚步声响,不曾掩饰,四平八稳而来。
书生也挑了块巨石,拽起长衫下摆,稳稳落座,瞅着后山外秋光萧然,平淡开口,“人有五脏六腑,其中心窍也不过一拳余大小,思虑之事太多,填得满当,莫说修行,就连挤些空当想想正午吃些什么,都不是一件容易事。”
“南公山乃是师父一手立门,却向来不催促座下弟子破境,刻苦修行,为的是对得起一身天资,但破境与否,讲究个随遇而安,师父此举,便是令山中弟子除却修行之外,能见天地,见自己,见世上逍遥。你年纪尚浅,家世仇怨与身不由己,酸楚奇苦已尝过许多,但这世上还有其余滋味,总不能只执着于这两味,对修行无益,对此生无助。”
温瑜半晌也不曾言语,摩挲掌心长刀刀穗,末了才回话道,“年纪再小些的时候,总觉江湖天大地大,其中人也逍遥,物也快意,总想策马出游一去不返。紫銮宫放在大元部,当年也算是首屈一指的仙家,比起今日,更要富贵堂皇,尘世当中一座雄城,兴许都未必赶得上紫銮宫半壁,却总觉无味。”
“可到入江湖的年纪,胥孟府已然势大,紫銮宫处处掣肘,就连我这少宫主的婚约,都已然不由得我做主,”女子凄然一笑,摩挲长刀两手,亦是微颤,“都说江湖逍遥,可这一趟江湖走来,历经截杀数番,其中不少敌手面孔,甚至都是颇为熟悉,大抵是曾一路行猎或是外出走马。”
“从上山以来,弟子从未下山,倒非是觉得胆魄不足,怕再度遇上胥孟府爪牙设伏,只是觉得江湖与我而言,除却身不由己四字之外,再无什么意趣,哪里还有年少时节憧憬那般快意风流,诸多胜景;为数不多心愿所向,便是能破境再破境,起码得压过胥孟府那老狗一头,当面将那纸婚约扯碎,保紫銮宫中爹娘无忧。”
“心愿不大,可的确不错。”书生侧目,略微有些惊奇,“我还当我这徒儿乃是女中豪杰,要将阵法推到五境之后去,才勉强罢休,如今看来即便是平日里坚韧不下男儿郎,心头亦是惦念着家中双亲,这心愿,可比什么登临道巅听来更有人气。”
自温瑜上山,柳倾从未称其为徒,一向以为温姑娘相称,可今日却是如同闲扯家常一般,极自然地道出一句徒儿。
并不躲避女子错愕目光,书生缓声道,“谁人不晓得这江湖不由己,莫说江湖,即便未曾去过江湖的寻常百姓,谁家还没点糟心事?哪来的处处如意:达官显贵家中公子瞧上了位布衣百姓家中,姿色气度皆可比拟画中人的女子,偏偏要纳为侧妾,乃至不惜凭权势钱财处处压制,逼其不得不从,不也是如此事一般?可寻常人家不能解的局,徒儿仍旧有不少年月可解。”
柳倾神色自若,可旋即讲的话,却是令温瑜动容不已。
“那位胥孟府府主,虽不知境界何许,但既然是入南公山门下,自然便无弱与旁人的理儿。十载前五绝联手与我家师父对招,逼得师父远走上齐,可十载过后五绝中三位打上山来,并未劳烦师父出关,便可守得山门,即便是取巧借势,但总归好过十载之前。”
“再者即便是阵法未成,做师父的,还能在一旁袖手旁观,见旁人欺负自家弟子?”柳倾冷哼,拍拍衣衫下摆周遭落叶,“师父若是能耐不济,师父的师父,那时也该出得关来,一并上门讨个说法,似乎有些仗势欺人的势头,可总也不至于叫小辈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