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

无墨假装很懂地点点头:“小姐对表少爷没有男女之情。”

“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我要是不想嫁给方建白,你觉得我还能嫁给谁?”

无墨被彻底问懵了。

她想了又想,还真想不出一个比表少爷更好的人选。

是表少爷好到无可替代了吗?

……自然不是。

但他确实是永安县及周围几个县城里,无墨所能想到的最好人选了。

霍翎听到无墨的回答,叹了口气:“难道我只能在永安县及周围几个县城里选择吗?”

一只毛色洁白的野兔突然从树后蹿出。

霍翎缓缓搭弓,思绪却有些飞远。

***

弟弟小的时候,爹爹总喜欢把他抱在膝上,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地说起霍家曾经的辉煌,说起霍家先祖的遗训,也不管弟弟能不能听懂。

她总喜欢拖着一张小凳子,坐在旁边一起听。

那时的她,其实也不太懂“从龙之功”、“伯爵之位”这些词代表着什么。她只是很喜欢看那样的爹爹。

意气风发,眼神灼热,带着酒洒青锋的豪迈,以及不甘平庸的抗争。

就像话本里的大英雄。

爹爹说:我们一家人要回到京师去。

弟弟应:回京师!

爹爹就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插话:京师有什么好?

爹爹扭头看向她:皇权至高无上。而京师,是最接近皇权的地方。

她不理解,也不央求爹爹解释,只是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

可是京师真难回啊。

像大英雄一样的父亲,也只能借酒消愁,甚至做好了“如果自己做不到,就让儿子继续努力”的心理准备。

她看着提笔写字却画出一堆蝌蚪的弟弟,很为爹爹担心。她刚启蒙那会儿,都没写过这么难看的字呢。

那时的她,对京师的向往,只是来源于爹爹的向往。

直到十二岁那年,她随爹爹去州府做客,在知州大人的府上看到了大燕舆图。

西起沙漠,东临大海。

北至燕云,南抵百越。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大燕朝的版图到底有多广袤。

她用脚丈量不完的永安县,在舆图上,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点。

她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永安县和京师之间的差距。

永安县位于地图的边边角角,京师却位于地图核心。

天子的威仪,自京师始,向四海辐射。

——京师有什么好?

多年未解的问题好像在一瞬间得到答案,爹爹毕生所求也成为她心底不为人所知的执念。

多番谋划下,爹爹终于得到一展才能的机会,拥有实现抱负的可能。

正如无墨所说,方建白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他也确实是个极好极好的人。

要是嫁给方建白,以她的心性手段,还有对方建白的了解,绝对能经营好这段婚姻,把日子过得舒坦。

但是,嫁给方建白,就意味着留在燕西。

方建白很有才华,她也很看好方建白的未来。也许再过十几二十年,方建白也能从燕西前往京师就职,然后带着她一起赴任。

她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命运?

执念蹉跎之苦,岁月煎熬之痛,她已尽数从爹爹身上体会到了。

她为爹爹霍世鸣出谋划策,帮母亲方氏打理家务,督促弟弟霍泽勤加习武,为的,也并非只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最重要的是——”

霍翎声音压得极轻极轻,仿佛被风一吹就会弥散,却又蕴含着一股重若千钧的力量。

“我不希望我的人生,只能有这一个选择。”

***

初冬第一场雪终于落下。

细碎的雪花覆盖天地,野兔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后腿一蹬,向旁边跳开。

无墨急得都要出声提醒霍翎。

霍翎手指一松。

偏了。在长箭脱手那一刻,霍翎已经判断出结果。

不等她重新摸出箭矢,另一道黑色箭羽飞入她的视野,裹挟着高昂急促的破空声,径直穿透野兔左耳,将它牢牢钉在地面。

霍翎猛地回眸。

不远处的官道上,停驻着浩浩荡荡一行人。

为首之人,锦衣玉冠,通身贵气,手里还握着半开的长弓。

他不知在那儿看了多久,灰色大氅上积了一层薄雪,俊秀秾丽的眉眼也被冰雪覆盖。

注意到霍翎的视线,锦衣男子收起长弓,对身边侍卫吩咐了什么,侍卫翻身下马,捡起那只还在活蹦乱跳的兔子,将它捧到霍翎面前:“姑娘,这是我家主子给您的赔礼。他说是他惊扰了您的兴致,还望您见谅。”

霍翎眉梢微挑。

余光扫见天际飞过一队雁阵,搭在箭筒上的指尖一滑,迅速抽出里面的白色箭矢。

长箭飞出,命中最末那只大雁。

霍翎收弓,拎住兔子那双长耳:“那只大雁是我给你家主子的回礼,还要麻烦小兄弟多跑一趟,将它捡回。”

她并未压低音调,锦衣男子可以清晰听到她的声音。

他哑然失笑,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霍翎已带着无墨纵马离去。

“主子。”

下属捧着还在喘气的大雁,单膝跪在锦衣男子面前。

锦衣男子垂眸看去,目光一凝。

只见白色箭矢之上,缠绕着一条绣有黑色轻羽的红色发带。

即使多了这样的负累,也并未影响箭矢的精准。箭尖牢牢扎进大雁左翅,却不伤及大雁性命。

“好箭术。”

锦衣男子笑赞一声,拔出箭矢。

缠绕在箭矢之上的发带,在失去束缚后,从箭上滑落。

一缕未曾消散的暗香在空中浮动,锦衣男子抬指轻勾,勾住那片轻羽,将发带拢在掌间。

“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