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这些故事再讲一遍,林弦个人的感触都比郑想月要大。
因为这些事情是他亲身经历的。
而对于现在郑想月来说……
听到的,不过是一部600年前的过时电影。
现在还有多少人会去看早期的黑白电影呢?
又有多少人,会去看最早时卓别林的默剧呢?
郑想月没有共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刚刚所讲述的这段人生,距离她太过于遥远、根本代入不进去。
安杰丽卡之所以会有复仇的情绪;
是因为她在这几十年间不停的自我暗示、自我催眠、才得以让记忆有了情感,渐渐变得真实。
卫胜金大爷之所以会被过往记忆感动的痛哭流涕;
是因为刘诗雨这个名字,成为了衔接过去和现在的桥梁。
那。
对于郑想月呢?
她有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
几只呜呜叫的飞鸟从莱茵村上方飞过,降落在村外木质水车翻斗上。
低头,喝水,又顺着旋转的水车逐渐抬升、降落、扇扇翅膀重新飞起,消失在月色森林之中。
“哎……”
郑想月长叹一口气,有些落寞的摇摇头:
“你讲的这些故事,这些年我也猜到了个七七八八。我也大致能猜到,那张飞往月球的船票是你送的,所以我才会在第二个愿望上写着‘好好报答林弦哥哥’。”
“可是……我多么想这些事情有所共情,无论对于我从没谋面、没有任何一丝记忆的哥哥;还是对于帮助我们这么多、给我买船票、又送我睡进冬眠仓的你……我非常想发自真心的感谢你,可是,又不想像现在这样,只能干巴巴说一声没有共情的感谢。”
林弦微微一笑。
摇摇头: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就算不说让完美的月光照耀大地这件事……单单是你自愿从火星回到地球建设家乡,这份善良和伟大,已经足以让我感动和欣慰。”
“我从未觉得自己是多么厉害的人,但是却没想到,一句无心之言,竟然能在600年后的地球建立起一座莱茵村,这就是你对我最大最好的报答,同时也算是我人生的最高光时刻。”
“啊……刚才忘了说莱茵猫的事情了,小时候的你非常喜欢莱茵猫玩偶,你那个超大莱茵猫玩偶就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而且……你知道为什么贾斯克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这个玩偶的同款、甚至宣传图吗?”
“因为那个超大莱茵猫玩偶本身就是非卖品,只是制作了两个样品之后,就因为成本原因项目搁浅,没有任何后续。那唯二的两个样品,一个送给了曾经东海市名副其实的小公主,另一个,就在你的手里。”
听到这个解释。
郑想月恍然大悟:
“怪不得呢……”
“贾斯克先生告诉我说,我冬眠苏醒的时候,那个放置了600年的莱茵猫玩偶,已经完全炸开了,里面的棉絮发黑腐烂,更别说外边的包装布……也都全部褪色,干裂、碎成粉末。”
“所以,想修复都很难,根本没有任何下手的地方,因此只能根据仅有的一点点线索去搜索同款。但就像你说的,市面上根本就没有同款、历史上也没有宣传图……谁能想到我这样普通的小女孩,竟然能够拥有全世界唯二的莱茵猫呢?”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贾斯克先生就让修复师凭借仅有的一点有色碎片唤醒出原本的玩偶模样,然后进行修复。最终就形成了一个‘忒修斯之猫’,那只猫玩偶我一直都带在身边,也带到了地球。”
“但还是很抱歉,林先生,我还是无法回忆起喜欢这只猫的感觉,我能感觉到这只猫对我有多么重要、也能感觉到我之前有多么喜欢这只莱茵猫……可是我没有办法呀,我想不起来那种喜欢的感觉。”
郑想月言语中充满无奈。
林弦能理解她内心里的矛盾。
她把那只忒修斯之猫带在身边一百多年,缝缝补补;来到地球都从不离身,甚至还将村子命名为莱茵村,这都表明她确实在努力喜欢这只猫,但面对记忆和情怀……人类始终无法欺骗自己。
“你那只猫我见过。”
林弦笑着说道:
“但是……那只猫的模样,根本不是原来我送给你的那一只。当然这并不是修复师的错,他显然已经尽力了,没有原型和原图作为参考,肯定免不了会修歪方向。”
“原来我送你的那只玩偶,莱茵猫是气呼呼鼓着腮帮的,愤怒又可爱;而你现在手里这个,修复成了眯着眼睛微笑的样子……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它并不能叫做‘忒修斯之猫’,应该称作是‘其它的猫’。”
“你这里,有笔和纸吗?”
林弦伸手问道:
“我既然答应了你,要告诉你一切的真相,那自然也包括你曾经最喜欢的莱茵猫。”
“如果有笔和纸的话,我把那只莱茵猫原本的样子给你画出来。那只莱茵猫的设计图本身就是出自我之手,我画过的每一只猫,心里都记得清清楚楚。”
之后,郑想月回到房间,给林弦拿来两张土法造纸术压出来的厚糙纸,还有一根用绳子捆起来的炭笔。
林弦欣然接过。
强者从不抱怨环境和工具。
历史上古早的素描大师,使用的本身就是炭笔。
之前在MX公司,自己都已经不知道画过多少莱茵猫了,那种刻在肌肉和骨子里的记忆,让林弦笔尖触碰到纸面的一刹那,就直接进入状态,开始勾勒莱茵猫圆嘟嘟的脸蛋儿。
楚安晴手里那只莱茵猫,以及郑想月手里这只,全世界仅此两个,从来没有对外宣传过,林弦大概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将它画出来的人。
仅仅用了十几分钟。
一个气呼呼、鼓着脸、惟妙惟肖的莱茵猫素描,跃然呈现于纸上。
林弦很满意这个创作,将厚糙纸递给郑想月:
“你看一下,这就是——”
忽然。
他愣住了。
画完画抬起头的一瞬间,他发现郑想月脸颊上留着两行浑然不知的泪水,呆呆看着自己手里的素描画。
她一直在看。
从林弦开始勾勒第一笔时,就一直在看。
她确定这是一个陌生的莱茵猫。
从来没见过这个款式的莱茵。
不是她手里那只、
不是火星上见过的任何一只、
这是一只全新的、从未见过的、从未在世界上出现过的莱茵猫!
可是……
为什么眼泪会留下呢?
郑想月自己都不明白。
好端端。
为什么会流泪呢?
“你想起来了吗?”
林弦看着彭然落泪的郑想月,轻声问道:
“你想起来曾经和这只莱茵猫玩耍、靠着它、躺在它身上、抱着它说话的场景了吗?”
“没有。”
年迈的郑想月摇摇头,但泪水依旧不止涌出: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明明我没见过这只莱茵猫,明明我内心也没有什么触动,可是……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呢?”
她从林弦手里接过素描画。
盯着上面那只从未谋面、也毫无似曾相识、但却让他顷刻流下泪水的莱茵猫:
“太奇怪了……”
她擦擦眼泪,可后面却又是一股泪水涌出。
模糊了视线。
继续流下。
“但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郑想月从素描画上抬起头,看着林弦: